原本亲情牌失败后,她就以为爷爷记的旧账肯定没用了,哪知阿开说龙千峰是个六边形斗士,她挫败至极却又重燃希望,一个既固执又讲原则的六边形斗士,样样都是满分,连亲生儿子不好好学艺都要棒打出门,得多在乎家门荣耀啊。
光脚不怕穿鞋,景云就是再要面子,也不过是个生意人,而龙千峰就不一样了,他是赫赫有名的工艺美术大师,别说是在天泉镇,就是放到全国,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德艺双馨的大师,曾经欠别人半根红薯、一个窝窝头,丢人呐!
龙千峰料到景云不会善罢甘休,与她拉扯争辩也没什么意义,索性直言快语,“镇上就不必去了,你不就是想要十只梅瓶吗?”
“不。”景云强调,“是一折的梅瓶。”
“行。”龙千峰异常爽快地点头,“一折就一折。”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云坐直身板,警惕地说:“可不能给我残次品啊。”
“我龙家窑的青瓷,但凡有一点瑕疵都会砸掉。”龙千峰神色严肃,在这个问题上他从不开玩笑,“况且你也见识过,龙家窑的次品是什么等级。”
景云手边就是那只“次品”莲花碗,但她谈生意向来谨慎,绝不允许自己出半点差错,“那咱们得签合约,写好价格,交货日期,梅瓶尺寸……”
没等她说完,龙千峰就打断她的话,“这些都可以,但要再加一个我的条件。”
“再加一个条件?”景云好奇地睁大双眼,她一早起来画了全妆,白皙的皮肤一点瑕疵都没有,眉毛修得整整齐齐,上扬的丹凤眼勾出精致的眼线,睫毛刷得根根分明,橘色系的腮红与眼影衬得她元气满满。白色的连衣裙没有一丝褶皱,脚上的高跟鞋纤尘不染,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细巧的锁骨链,她优雅地坐在这里,与老式桌椅不搭,与柴火灶台不搭,与砖瓦泥墙不搭,与整间宅院都不搭。
龙千峰很慈祥地笑了一下,“你得留在龙家窑做三年学徒。”
“什么?!”
***
天平左右摇摆,两边的条件既诱惑又让景云头疼,龙千峰最后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荡——“大不了你就去镇上呗,反正我答应给你做梅瓶,你只要做三年学徒而已,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别说广播,你就是去电视台我都不怕。”
阿开坐在她身旁,见她一会蹙眉一会笑,不知是为难还是高兴,“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他要我做三年学徒。”景云一边说一边把双手伸到阿开眼前,“你看,我是做学徒的人吗?”
阿开当然看得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实在不是个干活的人,但他还是期待地问:“那你同意了吗?”
“你好像很希望我做学徒啊?”景云收回手,没好气地说,“哦不对,你就这么想你奶奶吗?”
“我是希望你留下来。”阿开坦诚地望着她,透亮的双眸干净极了,他始终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像是初秋微凉的风,沁人心脾的那种舒服。
景云与他对视三秒,恶狠狠地说:“我要是留下来,你就还是欠我一块钱!”
阿开微微眯眼,长长的睫毛漂亮得叫人惊叹,他笑着继续问:“那你留下来吗?”
他这样的脾气真让景云一点办法也没有,凶他也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多看他笑几次,心里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暖暖的、痒痒的,还好他穷,她才得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景云甩甩脑袋,继续思考去留问题,她以前没吃过什么苦,爷爷景荣在世时,她是千恩万宠、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爷爷去世后,她妈妈挑起了景宝斋的大梁,她依旧衣食无忧、万事不愁,一路顺风顺水地念完大学。
就是近几年家中再遭变故,她成了顶梁柱,景宝斋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生意上的困顿,也用不着干粗活。尤其生意人往往要足够体面,才能谈得成合作,所以景云一直保持着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精心打扮,讲究挑剔,一样不落。
学徒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看看身边的阿开就知道并不简单。况且在别人手里正正经经做学徒,她倒也不怕,而落在龙千峰手里做学徒,怎么看都是他公报私仇的对象,吃苦受累少不了,肯定还会翻倍折磨。
说白了,龙千峰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和她打赌,故意提出这个条件,然后逼着景云自己放弃。毕竟景宝斋是老字号,外人看来光鲜得很,让一个女总裁给人当徒弟,既不现实也不划算啊。
但有一点别人却不知道,那就是景宝斋的经营现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一头死骆驼。龙千峰是只老狐狸,可景云也是只小狐狸,对她来说,钱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其余一切都可以牺牲。
只要她做三年学徒,十只梅瓶就能打一折,以景云对未来三年的预估,她并不认为能赚回那么多钱填补违约的损失,就是再经营三年,盈利也比不过一折的巨额利润空间。
于是她问阿开:“你去问问你师父,我可不可以签三十年,让他给我一百只梅瓶?”
“三十年……”阿开抿了抿嘴,面露难色,“师父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
“哦,那要不十年?十年三十只,我还送他一年,超划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