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菁摩挲着这枚做工粗糙的玉观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哀,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那么多,却依旧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上。而她却从来不相信神佛。
然而王晓菁还是把玉观音放进了睡衣里。她很快睡着了,却睡得并不踏实,做起了常做的梦:
夏日的梧桐树荫下,王晓菁推开纱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低下头来,好看地笑着。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侧身让他进了屋……
清晨,粢饭糕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清甜弥散在街巷中。人对气味的记忆真实而又深刻,以至于当王晓菁醒来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仍然身处于十年前的家中。那时候父亲应该已经在餐桌旁喝着豆浆看着报纸。而母亲则把她最喜欢的粢饭糕放在了桌上,一边注意聆听天气广播。
可是当一只蜘蛛从她的回忆中爬过,一直爬到头顶天花板中央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她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床被折腾得嘎吱作响。
“别动弹了!虫子一样,咕叽咕叽的……”下铺的人狠狠拍了一下王晓菁的床板。
她老实了,开始盯着这十五平米见方的天花板发呆。她现在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怎样才能通过试用期留在罗申。留不下来,一切都白扯。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抢到每天只要十块钱的大学宿舍床位。
上班第一天,赛玲娜穿了一件无袖黑白条纹连衣裙,一双红色平底鞋,背着个黑色大包,轻巧地走在一条绿荫环绕的小路上。周边低矮的洋房若隐若现。她从陆家嘴有名的高档小区红玺公馆里走出,路过保安室时还塞给保安一盒中华烟。
从红玺公馆到环球商业中心步行不过十五分钟。到了公司楼下,赛玲娜先去洗手间换上一双高跟鞋,等到出现在罗申门口时,就成了一个曲线玲珑、步态自信的金领丽人,完全不似刚毕业的大学生。
而苏琪则是一大早绕着世纪公园跑完一圈后,回到家洗了个澡才出门的。她时间掐得分秒不差,跑步一小时,洗澡二十分钟,吃完陈家英做的早餐十分钟,打车到公司半小时。从早上六点起床,到达罗申刚好八点钟。这种严格高效的时间管理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无疑成了某种自信的来源。每天、每月、每年,她在日历上标注的待办事项,就如高速路上一块块指示牌,串起了一条方向明确的路径,通往罗申,也通向未来。
王晓菁穿着批发市场买的西装,扎着清爽朴实的马尾辫穿行在弄堂里。秋天的清晨有一层轻薄的雾气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上升起。弄堂里很多家的窗户上伸出了晾衣杆子,上面晒着衣服被子,像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雾气里招摇。
王晓菁脚踩在弄堂并不平坦的地面上,抬头望向远方,环球商业中心的大楼突兀地耸立在那里,连同众多摩天大楼一起,形成了一座科幻般的冰冷岛屿,飘荡在雾气上空。
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当王晓菁走出弄堂、走进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时,她就来到了那座飘荡在城市上空的岛屿中了。
八点半,所有人都在大会议室里坐下了。陈雨思进来按了几个墙上的按钮,头顶的天窗挡板徐徐收起,阳光倾泻进了整个会议室。蓝天展现在众人头顶上,触手可及。
侯捷喃喃道:“太屌了!就像圣光一样!”
苏琪嘲笑他说:“不就是普通的阳光么。”
陈雨思说:“不,罗申的阳光就是更亮一点,因为我们离天更近。”
王晓菁抬头望天,这阳光太过耀眼,刺得人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
从今天起,他们要经历三天的入职培训。大家都对第一天上班充满了新鲜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似乎只有王晓菁注意到赵阳没来。她心中曾有的庆幸现在也变成了怜悯。赵阳也许在简历上没有说实话,可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敢说在面试中没有一点点投机取巧吗?背自我介绍、背面试答案、问面试题目……不择手段的竞争其实在进入职场之前就开始了。赵阳是运气不好的第一个牺牲品而已。谁又会是下一个呢?
王晓菁的怜悯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因为罗锐恒和王鸣飞走了进来。她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罗锐恒。不是所有人都被罗锐恒面试过,因此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他的冷酷严厉。这群九零后出生的年轻人,对于权威没那么忌惮。即使罗锐恒已经站在桌子前方了,还有几个人在自顾自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