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温孤仪甫一入昭阳殿便看到了,女子青丝堆云盘珠翠,宫装罗裳纱如雪,玉色妍姿,尤胜洛水神女。
只是群臣下跪行礼,他走近扶她起身的一瞬,咫尺之间,才看清她眼中倦色,和面上厚重的脂粉。
纵是国礼盛宴,她的妆容都不曾这般浓丽过。
再看一眼她眉宇与双瞳,温孤仪便能想象她洗去脂粉后那张憔悴容颜。
这几日他翻过她请平安脉的脉案,上头记载,少食欲,偶目眩,沾暑热之故,待追诊之。
“寻常宴会罢了,若觉得累且回去歇着。”温孤仪在她身前停了一刻。
想见她吗?
自然是想的。
但温孤仪回想先前一阵,若非自己步步紧逼,或许他们之间不止于此,眼下还是忍耐为好。
“无妨,左右今日出宫往来一趟,有些乏了。孤略座座,再回不迟。”萧无忧下意识退开半步,相比在这处见面,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看着,总好过他去长生殿二人私下相处。
温孤仪点了点头,也未多话,转身入席。
然萧无忧撑在此处,疲累倒还好说,只是未几便上下眼皮打架,困意袭人。她揉了两下太阳穴,端来一旁的青梅酿醒神。
半盏入喉,酸甜生津的滋味在舌尖弥散,冰镇回甘的触感熨过肺腑,萧无忧顿觉胸口胃里都舒坦了些,遂持着金箸用了两口茄汁松鼠鱼,片刻又将剩下的青梅酿用了。
还欲再饮,转头向琥珀要,琳琅却止住了,道是“已经入秋,贪凉不得。”只拣了一道她平素喜欢的蟹黄虾饺放在她面前。
萧无忧蹙眉推过,指了指稍远处的鱼。
琳琅同琥珀对笑了一眼,一人捧来,一人喂她。
温孤仪从正座看过来,嘴角便扬起弧度。好多年前,他的小公主便是这幅娇嗔模样。她原该一生受万千荣宠,壮丽华盛;却因他一己私念,半生流离萧索,客死异乡。
待他再次借受臣子敬酒举杯饮酒看她时,小姑娘似是真的累了,已经不再进膳,只以手支额揉着太阳穴。
他静看她,片刻吩咐内侍监前往传话,让她回去歇下。
小公主起身福礼,抬眸的一瞬,面上似挂着一点真实的笑意。
温孤仪便也跟着笑。
“妾看衡儿观歌舞正兴,不若让他留下吧。”这一晚,温孤仪看萧无忧,郑盈尺便看温孤仪。
自七夕宫宴至今,哪怕是初九日,温孤仪都不曾再踏入过飞霜殿。
郑盈尺心里明白,温孤仪恼她给堂妹出了那样的主意。
而同样中了“百媚生”,裴湛却比他幸运,躲过一劫。
他,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回,根本不是简单的恼怒。
她能感受到他如指尖流沙,在她掌心一点点失去。即便她从来也不曾真正握住他,但是至少以往一缕影子,一抹气息,一匹布帛,她是可以拥有的。
眼下,什么都要没有了。
“小公子贯是喜欢吃娘娘做的玉露团,小天酥,今个也备下了。”侍女阿华帮衬道。
郑盈尺识趣地拦下侍女,嗔她不识规矩,只笑道,“陛下,妾观长公主也乏了,不若让她好生歇着。衡儿若留下,一会妾亲自给送回去。”
温孤仪并未言语,看向已经起身的萧无忧。
她牵着衡儿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弯腰自顾自给他擦了擦嘴角残渍,似同他低语了两句,孩子乖顺点点头。
“多谢郑娴妃好意。”衡儿拱手道,“但此刻已是晚宴,天色不早,小姑母身子不爽,我便陪她一同回去歇息。”
“难得你有这般孝心。去吧!”温孤仪看出萧无忧的意思,便都紧着她。
郑盈尺还欲说什么,张了张口到底未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