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夫人钟氏视线望向裴砚,她拉耸的唇紧紧抿着,眼底情绪看不出喜怒。“砚哥儿,你媳妇说的可是真的?”裴砚漆眸微敛,目光缓缓落在林惊枝还肿胀着的脚踝上,那张沉金冷玉俊脸上透着凉薄的疏离冷漠。他开口,声音也是冷然无情:“那祖母觉得,吾妻着脚踝是如何伤着的?”“她又有何种理由当着孙儿的面,在祖母这撒谎?”林惊枝缩在裴砚怀中,被他抱着身上暖的厉害,此刻听到裴砚口中的话,她有片刻的愣神,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也许他此时这般护她,是因为还未二妹妹裴漪怜差点落水的事生气吧,林惊枝在心底悄悄安慰自己。裴太夫人却是因为裴砚的话,失神许久。裴砚自小养在裴家,虽血脉上令她不得不敬,但平日相处和亲孙儿无异,何时用这般漠然的语气同她说过话。裴太夫人不禁犹疑,难道他对于林家女是真的已经到了十分喜爱,不容人折辱她半分的地步?“砚哥儿!”裴太夫人嘴唇翕动,握着拐杖的手颤得厉害。她犹豫许久还是朝裴砚道:“云雪姐儿虽比不得你嫡妻,但也是裴家正儿八经的表姑娘,就算你妻子落水,你吩咐人下去救她一下又如何。”“我听云雪姐儿的丫鬟说,你反倒有意让小厮在荷花池旁站了许久,等后来小厮退去后,云雪儿被拖上来时,连气息都快没了。”“她差点害枝姐儿落水,那也不是有意的。”裴太夫人,也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在装着不知,字字句句依旧不忘维护秦云雪。裴砚狭长凤眸微眯,面有不豫之色,他微勾的薄唇极快掠过一缕冷色。“那祖母觉得孙儿该如何。”“吩咐小厮亲自下水去救她?”“你……”裴太夫人气了个倒仰,抖着唇说不出话来。恰好这时,裴太夫人身旁暖阁的榻上传出一声轻吟。秦云雪幽幽睁开了眼睛,她抬眼一扫,见外头站了这么多人,视线又悄悄落在林惊枝和裴漪怜身上,下一瞬她对上了周氏嫌恶的眼神。“外祖母。”秦云雪浑身一颤,还未出生眼中泪水就决堤般滚下。“您莫要怪裴砚表哥,都是云雪的错。”“是云雪身体弱,想到去世的爹爹心里难受就让丫鬟扶着去荷花池边散心,未曾想外头风一吹,我站不稳了。”“丫鬟婆子没能第一时间扶住,就往前摔了。”“是云雪千不该万不该,还差点连累了二妹妹和表嫂。”秦云雪说着,就要挣扎站起来朝林惊枝和裴漪怜道歉。裴太夫人本就因蒋姨娘救命之恩,把裴月兰当嫡出的女儿疼爱。如今裴月兰死了丈夫,带着一个独女回来投奔裴家,对于这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外孙女,裴太夫人也是打心底怜惜宠爱几分。她听得秦云雪这一番明明是受了委屈,要硬要忍下怯生生朝林惊枝低声下气道歉的模样,裴太夫人先入为主以为母女俩孤儿寡母在私下也不知是受了多少委屈。她当即拍着秦云雪的手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身子骨弱,好好养,这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自然也是我们裴家正儿八经出身高贵的姑娘。”林惊枝攀附在裴砚脖颈上的指尖,借着袖摆的掩饰摩挲着裴砚侧颈上她留下的牙印,同裴砚极小声道:“你瞧瞧,正儿八经出身高贵的姑娘。”“我若是摔到荷花池里冻死,夫君你说祖母会不会让秦云雪给你当续弦。”“夫君恐怕求之不得?”裴砚闻言,瞬间垂下眼帘,眼尾微上挑一瞬,深不见底的瞳眸深处压着令林惊枝发怵的黑沉。他不说话时那种冷然,比说话时更令林惊枝胆颤。她指尖颤了一瞬,不由想到昨日夜里,他是如何“惩罚”她的,掌心又有湿汗不受控制沁出。万福堂暖阁内,此刻除了裴月兰低低的哭泣声外,还伴随这秦云雪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外头夜色浓稠,犹如墨泼了整片天空,一点星光月色不见。极远的巷子外,似乎有隐隐约约犬吠声传来。裴太夫人的贴身婆子王妈妈悄悄从外间进来,她身上冬衣湿了大半,鞋子上也满是泥泞。这会子见裴太夫人垂眸,眼中带着哀伤紧紧握着秦云雪的手,她眼底似有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禀报。倒是周氏身旁的朱妈妈眼尖,出声道:“王妈妈来了?”这一下,裴太夫人听得声音,也抬眸望门外看去。她见着王妈妈狼狈模样,有些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雪天路滑在外头伤了。”王妈妈无法,只得上前行礼咬牙道:“太夫人,蒋家人如今又跪在了裴在府门外。”
“老奴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眼,雪天路滑走得急了,摔了一跤。”“蒋家?”裴太夫人拧眉:“蒋家还来作何?不是让送一百两银钱打发出去了吗?”“这是嫌钱不够?”王妈妈垂下眼,双膝一软不敢再看太夫人脸上神色:“回太夫人。”“蒋……”“蒋家说,蒋家孙儿因被打折了手脚伤得厉害,日后还是要考取功名的不能瘸着,想、想让太夫人把蒋家孙儿接到府中照顾。”“你说什么?”裴太夫人以为自己幻听了。她不可思议瞪大了浑浊眼眸,满脸阴沉,声音不由高亢几分:“蒋家是得了失心疯不成?”“把蒋家孙儿接到府里照顾,他们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和我们裴家是真二八经姻亲?”王妈妈跪在地上,地砖上冷气无孔不入往她身体钻。虽然花厅里都是人,但也实在不能拖下去了,王妈妈颤着声音:“太夫人。”“蒋家上下说了。”“因为蒋家孙儿和府中的姑娘私下定情,还收了姑娘送出去的信物。”“说反正姑娘没了清白,蒋家孙儿会遭此一难,也定是府里头主子做的。”“若是太夫人不同意把蒋家孙儿接入府中照料,他们蒋家定要坏了姑娘的名声。”随着王妈妈把话说完,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周氏眼底含恨,扶着朱妈妈的手骨节发白颤抖得厉害。裴月兰唇角敲了敲,悄悄往自家女儿面上瞧去,她以为秦云雪落水,头发也许没送出去,没想到还是送出去了。这样子裴漪怜跑不了必定是要嫁到蒋家去的,等裴漪怜嫁入蒋家后,周氏为了女儿后半生顺畅,必将被她死死捏在手中,一辈子抬不起头。到时候只要想办法,把林惊枝休出裴家,或者这暗中弄死,她女儿便能以续弦的身份嫁进来。想到这里,裴月兰并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秦云雪煞白的小脸,而是假惺惺问:“什么信物?”“难不成,蒋家嘴皮子上下一碰,胡说的东西也行?”王妈妈整个身体都要匍匐在地上了,她惶恐道:“太夫人。”“蒋家信誓旦旦说,那相互定情的信物,是荷包里装着的一束府中姑娘头发上剪下来的一缕青丝。”裴太夫人沉默许久后,豁然抬头,双目怒色再也控制不住:“蒋家可有说是哪个姑娘?”王妈妈声音像嗓子里掐出来:“说……说是家中二姑娘,漪怜姐儿。”裴漪怜满脸震惊望着王妈妈,她吓得都说不出话来。急忙跑到周氏身前,抱着周氏的手道:“母亲,女儿没有。”“女儿从未见过蒋家秀才,他们乱说。”裴月兰深深看了周氏一眼,她坏笑道:“有没有,解了头发便是,哪需要空口辩驳。”秦云雪躺在床榻上,她死死盯着裴月兰想让他闭嘴,奈何越发焦急,就越发咳得说不出话来。周氏这时候冷笑怒瞪裴月兰一眼:“二姑太太说的是什么话?莫非你是恨不得家中姑娘失了名声,嫁给蒋家?”裴月兰以为这事早就板上钉钉了,她冷笑:“大夫人慎言。”“我不过是为家中姑娘清誉着想罢了,和蒋家又有和关系。”“漪怜姐儿,把头发解开。”裴太夫人钟氏忽然厉声喝道。裴漪怜眼中满是委屈,却也让丫鬟婆子解开了头发,她满头青丝,从出生开始蓄发,整整齐齐并没有少一丝一毫。裴月兰不由惊慌出声:“这怎么可能?”周氏冷笑了声:“怎么不可能?”“想来二姑太太的笃定我家漪怜了,既然如此,请母亲做主,媳妇也斗胆一句。”“府里的姑娘可不止我家漪怜一位。”“不如让秦云雪表姑娘,也坐起身来,解开头发给母亲看看。”这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秦云雪身上。她本就因生病披散了头发,昏昏烛火下,她侧边发梢,断掉的一缕秀发,格外突兀明显。“不可能。”“外祖母,是有人要陷害我。”秦云雪尖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