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雪凛冽,檐廊外头玉兰花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裴砚眸色有瞬间失神,下一刻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把林惊枝拉进怀中。“枝枝。”裴砚嗓音沙哑,心里翻滚的情绪被他狠狠压制着。乌眸落在林惊枝镶滚着缠枝牡丹暗纹袖摆,那截如银似雪的皓腕上。可她的手腕却因一道极重的绯色红痕,破坏了本该洁白无瑕的雪肤。林惊枝缩在裴砚怀中,白皙指尖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襟。“夫君,在看什么?”此刻的她,语调格外娇软,带着一股子浅浅桃味的酒香,若有似无,眼尾水得宛若随时都能把魂勾去的妖物。裴砚垂眸,视线撞进林惊枝那双桃花瓣似的,含着朦胧醉意,偏生清透得让他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想要看她落泪的乌眸。他没说话,而是伸手,带着薄茧的掌心缓缓落在林惊枝那一截皓腕上,干燥滚烫。“枝枝这伤是怎么弄的?”裴砚语调清浅,若仔细听像是哄骗小孩的语气。醒酒汤的时效早就过了,加上这是林惊枝侯府太夫人每年新岁时常用来哄小孩的玩意。虽没她如今手上的精致,但也是她每年眼巴巴等着,祈盼分得一颗的东西。
除了小金豆外,还有每年阿娘都会给她准备的压祟钱。而今年的除夕,她两样都收到了。林惊枝情绪起伏,心底酸涩,捧着小金豆的掌心颤得厉害。她慌忙站起来,想去内侍箱橱里寻一个檀木匣子把金豆装进去,可起身瞬间,她骤然撞在了裴砚身上,手中金豆撒了,滚得满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金豆,林惊枝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她突然软身蹲下,双臂拢着膝盖,娇媚媚的桃花眼中,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她情绪来得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好似要把前世和今生的所受的委屈,全都痛哭出来。这一刻,裴砚漆眸一颤。他抿着的薄唇有瞬间僵冷。林惊枝的哭声,犹如天地间最寒凉锋利的剑,夹着呼啸冷意,似瞬间刺破他的胸腔搅碎心脏。裴砚捂着心口闷哼了声,他瞧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清隽面容,更是连血色都不见半分。林惊枝哭累后,就被裴砚俯身小心翼翼抱回床榻。她长睫闭着,眼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子,睡梦中都在小小声地打着哭嗝,衾被下软软的身子被裴砚搂着,蜷缩成了最没安全感的一团。“阿娘,想你……”林惊枝呢喃了声。到了侯府是日子,少夫人忘了?”林惊枝蹙眉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前世裴砚的确会在每年初二带她回豫章侯府小坐片刻,但从不会久留过夜,所以并没有要带许多东西。可抬眼看去,晴山和孔妈妈忙忙碌碌整理箱笼的模样,难不成,裴砚准备过夜再回?林惊枝桃花眼微眯,下一刻她觉得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硌在她心口上。等起身掀开衾后,她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匣子上挂着一把纯金的小锁。而她手腕上用红线穿着,同样挂了一把纯金的小钥匙。这是什么?好奇之下,林惊枝用钥匙打开锁扣,里头装着整整二十七颗小金豆,一颗不落。难不成是早上丫鬟,给她都找出来了。林惊枝抬眸看向碧云:“这里头东西,是谁帮着寻出来的?”绿云摇了摇头道:“少夫人,奴婢不知。”“卯时郎君起身出门后,奴婢进屋给少夫人掖被角时,少夫人怀中就是抱着这匣子睡的。”“昨日夜里是奴婢外屋外值夜,除了郎君外,并未见晴山姐姐和孔妈妈去少夫人屋中。”林惊枝抱着那不过是比她巴掌稍大一些的檀木匣子,因用力过度指节都泛白了。孔妈妈和晴山整好外出所带的箱笼不久,裴砚从外间迈步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象牙白圆领对襟,宽大袖摆薄纱层层叠叠,劲瘦有力的腰用革带紧束,眸色顿在妆奁前上妆的林惊枝身上。他目光深邃,又沉得厉害。林惊枝对视一眼,就赶忙垂眸错开。两人一同用了早膳,裴砚陪她一起去万福堂给太夫人钟氏请安。万福堂花厅内,周氏今日到得格外的早,她正站在一旁伺候钟氏用早膳,只不过周氏面色僵沉得厉害,林惊枝朝她请安,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点了下头。裴太夫人钟氏视线落在林惊枝被裴砚紧紧牵着的白皙手腕上,她视线悄然打量许久,拉耸的唇瓣微抿着。最终转头问裴砚:“砚哥儿可用过早膳?”“陪祖母一同。”裴砚语调淡淡:“孙儿吃过早膳。”钟氏点了点头:“既然用过那便算了,既是要去岳家拜会,记得早些回府。”“孙儿打算在豫章侯府歇上一晚,明日再回。”裴砚看着钟氏的眼睛道。钟氏一愣,虽说按照河东郡的风俗,初二回娘家拜会岳家,大多数都是用过午膳便回。也只有少有的,在家中的郎君婆母喜爱的媳妇,能在娘家睡上一晚。钟氏眸底沉冷,捏着汤匙的食指微僵,看向林惊枝的视线就带上了不喜。豫章侯府林家终究是多大脸面,能让她裴家长孙留下过夜,这林家六女虽看着乖巧稳妥,却也真的如外头所言,是个祸水。不过短短半年,竟然真的勾得裴砚三道五迷了。这般想着,裴太夫人视线冷冷扫向周氏,若不是周氏自作主张,林氏哪能嫁进来。周氏正走神的时候,忽然被裴太夫人视线唬得,掌心僵冷,手中本握着的筷子“啪”的一下落在地上。“大郎媳妇,你今日频频走神,怎么回事。”裴太夫人不再顾及周氏脸面,沉着脸开口训斥。周氏再也维持不住,朝裴太夫人落下泪来:“母亲,昨日晚间琛哥儿回府后,小厮悄悄来禀告说琛哥儿折上了手腕。”“媳妇一问,他先是闭口不答,然后又说的大清早去骑马不慎摔伤的。”“这瞒了将近一日媳妇才知晓,后来找郎中再次瞧过,是伤筋动骨的重伤。”“说是要细心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养好。”周氏脸色僵白,忍了又忍还是深吸一口气道:“琛哥儿伤得这般严重,又怎能跟着夫君去汴京入朝。”“这下好了,夫君也不用左右百般为难,到底是带着长子砚哥儿一同,还是该带嫡子琛哥儿。”“周氏,闭嘴!”钟氏忽然摔了桌上摆放着的茶盏。浑浊眼眸压着寒冰,努力压着脾气朝裴砚摆手:“砚哥儿你们退下吧,明日早些回来。”等裴砚和林惊枝走后,钟氏冷着脸慢慢站起来。花厅里伺候早膳的丫鬟婆子,早就战战兢兢退到外头。周氏还没开口说话,就忽然被裴太夫人钟氏一耳光,掴得半边脸偏了过去,嘴里当即涌出咸腥的血味。不甘、愤怒。周氏足足愣了半刻钟才回过神来。她不敢置信伸手,捂着僵麻的脸颊,眼眸通红。“母亲。”“儿媳就算拼着大不孝的名义,也要问一问母亲,琛哥儿难道不是母亲嫡出的孙儿么?”“平日里琛哥儿难道对裴砚不够尊敬?哪家附中庶子能高于嫡子,哪怕裴砚已经寄在媳妇的名下,那他也不过是个身份不详女人生的庶子。”“夫君对裴砚的重视和严厉,超过裴琛就算了,母亲为何也要这般偏心。”“以琛哥儿的骑射能力,会出现骑马这伤手腕这般蠢的事?”“琛哥儿受伤,唯一的得益者难道不是裴砚?”裴太夫人钟氏垂在袖中指尖发颤,翕动唇角说出的话却彻底让周氏死心:“周氏,你只要记着,你的琛哥儿是裴家嫡出的长子长孙,谁也越不过他去。”“至于折伤手腕,绝对不可能是因去汴京这件事。”“你若笃定琛哥儿手腕,是裴砚折断的,那只有在别的事情上,他碰了裴砚底线。”“你下去,去万福堂后边的小佛堂抄写半日佛经再出来。”周氏现在满脑子都是委屈和不甘的暴怒,哪里听得出钟氏话中有话,含着的深意。等周氏退下,裴太夫人失神般跌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她心底开始后悔,当年同意宫中钟太后的提议,由裴家暗中教养裴砚。若裴家不曾倾尽全族之力,教养裴砚,那么这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兴许是她的孙儿裴琛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