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有毫无预兆之下奢求妄想被满足的讶然,又掺杂着不甘不服的倔强,很快反应过来,又笑了,眼里便蓄起湿意,质问道:“你凭什么跟我回上京,我凭什么让你跟我回上京?我为什么要许你一句真话,凭什么让我将这两年的痛苦一笔勾销许你一句真话,就凭你那虚无缥缈,时有时无,像打发小猫小狗一样的爱意?”
这些话,都是当日在上京大牢内季怀真对燕迟不辨真假的质问。
“你听着可否熟悉?可否记得?”燕迟满眼痛苦,满眼讥讽,却哽咽道,“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住了,我一个字都没有忘记。你说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可笑,说与我成亲是别有所图,温存迁就是逢场作戏,我现在可有资格听你季怀真一句真话了?”
“谁要你的扳指!谁稀罕你的破扳指!”燕迟将铠甲一脱,扔在地上,拉拽着身前的衣服,将什么东西拽出。
季怀真跟着看去,看见他精壮胸口上纹着的靛蓝色硕大狼头,见燕迟脖子上坠着什么东西正被他死命往下拉,在脖颈间留下道道勒痕,却看不见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听他胡言乱语,季怀真心中隐隐有所猜想,霎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手捂了上去,贴着燕迟的心口,捂在那东西上,不让燕迟再继续往下拽了——那是一枚和田玉籽料夔龙纹扳指,里头潦草刻了几笔,是季怀真四处留情的罪证。
又听燕迟恨声道:“谁稀罕……谁稀罕!谁稀罕你的东西!我恨死你了!”
他弯着腰,额发垂下,头紧紧低着,抵在季怀真肩窝里,嘴里说着不稀罕,却是死死抓着季怀真的胳膊,仅是抓着还不够,永远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就又溜走了。
季怀真只仰头承受,五指扣住燕迟后脑,肩头衣裳被人扒开,燕迟说着恨死他了,正要下嘴去咬他,却猛然间一愣。
只见季怀真肩头,那处交叠着的咬痕上纹了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燕子。
草原的冬天太冷,燕子飞不过去,季怀真的燕子却永远停歇在他的肩头。
拓跋燕迟突然不动了,明白过来为何在皇宫中的那一夜,季怀真固执地要他熄灯。
他似被定住般,只把头埋的低低的。
季怀真突然道:“你哭了?”
正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一滴接着一滴,打在他肩膀上,那抓着他双臂的手终于换了个姿势,再也忍受不住,死死搂着季怀真,双掌按着他的背往自己怀里压。
搂住季怀真的那一刻起燕迟又是一怔,自重逢以来,他并没有机会好好抱过季怀真,即使在临安皇宫那一夜要做戏给阿苏尔看,彼时尚有隔阂,肢体纠缠间充满怨恨不甘,如今这样一抱,才发现季怀真只剩了一把骨头。
“殿下,别哭了。”季怀真苦涩道:“我如今腿不太好使,有点站不住了……”
燕迟无助地抽噎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能跟我回上京,上京太危险了,你若回去,就会变成我大哥的一把刀。我……我没有万分把握……”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是在闲暇之余反复想着,是否还是如当初一般一无所有,什么都护不住,只是碰上季怀真,拓跋燕迟在两年内以军功眼界筑起的围墙便被激得粉碎。
季怀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像平时安抚阿全那样,轻抚着燕迟的头,顺着他的长发。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狼啸划过夜幕。
燕迟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机警朝外看去,脸上醉意顷刻间消失殆尽。季怀真不安道:“怎么了?刚才那声是谁发出的,是弱弱还是火烧?”
片刻过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向着这处来了。
燕迟立刻将季怀真衣服拉好,下一刻,乌兰步入帐中,他看着季怀真沉声道:“大事不好,方才白雪姑娘带着你女儿在帐中休息时,有一伙蒙面之人闯入强行把你女儿带走,白雪姑娘为救你女儿,也跟着被一起带走了。”
话音未落,燕迟与季怀真已是同时冲了出去。
獒云刚收到消息,也往这边赶来,只见那营帐之内空无一人,有些许打斗痕迹,却并无血迹,不等季怀真松口气,便被案上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上面摆着一枚缺口的鱼刻玉珏。
这东西季怀真和燕迟二人都无比熟悉。曾经季怀真每次扮作陆拾遗时,就是用它作为辅证,此玉珏为一对,一个给了季家,一个给了陆家。两年前季怀真顶替陆拾遗出使敕勒川之时被瀛禾一眼识**份,这玉珏也被他扣下,再不曾归还。
燕迟拿起玉珏一看,面色沉下,对季怀真道:“是大哥的人。”
不等季怀真说什么,又一人匆匆赶来,正是先前派出的斥候!
那斥候神色严峻,单膝跪地,朝二位主帅禀报道:“二位将军,往北三十里路远的地方发现了鞑军踪迹,乃是绕过上京,从金水方向来的,近三、四万,带兵之人,是他们的头领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