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墓前石碑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是虞行束亲手刻的铭文。虞秋将碑面上的露水擦去,摆好祭品拜祭过后,张开湿漉漉的手掌对着云珩道:“殿下,那边有条小溪,你能不能去帮我打点水来洗手?。”云珩道:“你再说一遍。”虞秋抬着手腕在脸颊擦了一下,心中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真烂,哪能支使太子去做杂役的活呢。但她已经说出口了,于是虞秋腆着脸道:“去嘛,这样我娘才能安心。”“得寸进尺。”云珩道,转身朝着她说的方向去了。快到墓地,云珩要将她从背上放下来时,她也是这么说的。说要与虞夫人说赐婚的事情,让云珩把她背到坟墓前,给虞夫人看见了云珩对她这样体贴,虞夫人才能放心。这点儿重量对云珩不算什么,看她开心,就顺着她的意了。没成想她见这话好用,就用个没完了。那条小溪就在不远处,云珩隔着稀疏枝叶,看见虞秋整个人都快黏在墓碑上了,看来是真的有许多小心思要与虞夫人说。现在不能让他听,成亲后总该可以了吧。成亲可以提上日程了,孩子……要再等等,要在他登上皇位之后才能有。溪水潺潺,侍卫在他身后落下,道:“殿下,行宫那边可还要继续?”“继续。”云珩道。萧太尉已经来拜祭过了,但答应过的事还是要做到的。另一边,墓碑前的虞秋将近日余家相关事情,与自己内心感受,一起吐露完了,之后反省起自己尚须努力的事情。她掰着手指一个个算来,发现突然之间,就剩下一个难题了。余家将要没了,外祖父家已经和好,葛齐没解决但是到了云珩手底下,没机会翻出花样了。剩下的只有“神仙姐姐”这一件事了。虞秋觉得心里的话刺嗓子一样开不了口,她张望着,看见云珩还在远处,低下头,声音又细又低,怕人听清一样,说得很快。“前朝有个皇帝与他的梁皇后是青梅竹马,后宫里只有这一个皇后,两人恩爱一生,史书上还说这个梁皇后是千古贤后呢。”虞秋藏着掖着绕起圈子。“据说皇室先祖里有个庆武皇帝,为了一个宠妃,将后宫所有佳丽全都遣散回家去了,后半生也只有这个宠妃一人。”虞秋念念有词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民间都这么说,应该是有几分真的吧。”枝叶上残留的露珠被吹落在墓碑上,虞秋跪在坐垫上将水迹拭去,然后扯着裙子露出半湿的绣鞋,看着自己的脚尖,声若蚊蝇道:“少是少了点,但还是有的,我、我想……”她手指沿着裙子祥云绣纹走着,结结巴巴半晌,换了一种说法。“外祖父要我做个贤德的太子妃,要劝导太子任人唯贤,还要替他打理好后宅。前者应该是不用劝的,太子已经那么好了。后者……我不会啊,你看,府上只有我和爹爹,我哪能打理好那么多人,他后宅里只有一个人……我才能打理得好。”她觉得这些话好难说出口,不管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没有,说完就不再重复了。虞秋怕被云珩听见了,又遥遥看了他一眼,然后额头抵着墓碑,手指顺着碑上刻痕抚摸了会儿,低声道:“若是可以,我就把那块环形玉佩拿去给太子,他一定会问我是哪里得来的,我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他。”“不知道他会不会信……”虞秋含糊不清地把心事说了,还没说完,看见云珩回来了,赶忙止住。她见了云珩有点心虚,假装是心里沉闷不去看他。临近午时,阳光穿透山岚,日光总算明亮了些,两人下山,虞秋仍是被云珩背着的。她回忆着与虞夫人说的那些话,枕在云珩肩上的脸慢慢红了。耳边是林中鸟儿轻快的啼鸣声,虞秋觉得该说些什么试探试探云珩的,可是怎么开口呢?虞秋视线转来转去,在路过一株一人高的野葵时,晃荡着的小腿突然翘起,脚尖在野葵茎上轻轻一踢,宽大葵叶上的露珠珍珠一样接二连三滚下,有几滴落到了两人身上。云珩回头,道:“刚才就该把你扔进小溪里洗洗的。”虞秋笑,下巴在他肩上蹭蹭,悄声道:“殿下,听说先帝四方征战,勤政爱民,有时候吃睡都是和臣子一起,后宫里都没几个人,所以才子嗣稀少的,是真的吗?”她打着小算盘呢,等云珩说是,她就继续歌颂先帝,然后把话题带到庆武皇帝身上去。可云珩不按她的预想说话,瞥她一眼,道:“非议皇室。”“这怎么算呢。”虞秋听他话中根本没有警告的意思,胆子更大了,争辩道,“我是称赞呢,你与我说说,这样以后祭祀列代皇帝时候,我心里才有底。”云珩被她说服,她是太子妃,以后会是皇后,的确是该对皇室有些了解。“他的确喜欢亲自领兵平叛乱、扩疆土,日夜与臣子商议政务,但子嗣稀缺不是因为这个。”云珩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水面,稳重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但是子嗣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极度怕水。”虞秋:“怕水怎么啦?”“怕水怕到一个月不洗澡,臭烘烘的,没有宫妃愿意靠近。”虞秋:“……”
云珩看着她皱巴巴的脸,嘴角一扬,道:“所以他最爱领兵打仗的日子,混在军中,大家都不洗澡,文臣武将谁也没法挑他的错。”虞秋哑然,走了会儿,她拧着眉头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根本就没听说过啊……”那么多大臣盯着呢,还有起居郎记着皇帝日常生活,若是真的,多少该传出些风声的啊。“有平定叛乱、收复山河的功绩在,这点恶癖算得了什么。”云珩像是想到有趣的事,声音里多了丝笑,道,“不信回去问问你外祖父,看他怎么说。”虞秋意图落空,往前走了一段,她直接提起了庆武皇帝,这个皇帝最出名的事迹,一是好皇帝的名声,二就是为了宠妃遣散后宫的事迹了,这次不会出错了吧。“他喜欢养蛇,吃住都要一起,整个后宫只有那个宠妃不怕蛇。”虞秋听得浑身寒毛耸起,枕边养蛇,多可怕啊!这吓得她好久没出声,等心神稳定了,才恼声道:“……你们家怎么这么多……”她及时止住了对皇室不敬的话,哼了一声在云珩背上偏过头去。“我们家?”云珩将她往上颠了一下,同样哼了一声,凉凉道,“以后也是你家。”虞秋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搭在他胸前的手互相勾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什么原因都好,不好女色总归是真的。算了,她早就知道皇室中人都不正常,相比较起来,云珩确实好太多了。虞秋安慰着自己。她在云珩背上嗅了一下,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虞秋觉得自己算是运气好的了,至少云珩爱干净,不喜欢什么虫蚁爬蛇的,不像云璃那样什么都嫌脏,也不像云琼喜爱吃些脏东西,更不像云琅一样喜欢男人,云珩只是棋品差……虞秋猛然想起萧太尉让她多注意云珩的事,她迟疑了起来,云珩除了棋品差,没有别的恶癖吧?“你……嗯,没有那些奇怪的嗜好吧?”虞秋小心翼翼地开口。云珩箍在虞秋腿弯的手动了动,摩挲了下虎口处常年持刀磨出的薄茧,稍有沉默后,反问道:“我若是有,你就抗旨不嫁了?”虞秋支支吾吾没立刻回答。她怕蛇、怕虫、怕黑、怕脏,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一想成亲后床边养着条蛇,魂都要吓飞了。没得到她的回答,云珩语气生硬道:“圣旨已下,不嫁也得嫁。”“我哪有说不嫁了。”虞秋也生气,在他胸口拍了一下,道,“先说好了,我胆子很小的,你要是有什么嗜好要提前告诉我,以后也不能吓着我了……”两人边说边往山下去,眼看到了暂住处,虞秋惊慌记起她最初想说的不是这个,可是已经没时间说了。将虞秋送回到农舍,留下数个侍卫,云珩就带人离去了。虞秋的目的没能达成,心中懊恼极了,琢磨了一下午,决定在梦里让神仙姐姐与云珩说。她甚至从余延宗的事情里找到了经验,又一次提前拟好了说辞,一定要把云珩的话套出来。这回不说云氏先祖了,说她自己外祖父,说虞行束,再说前朝的那个梁皇后。虞秋做了十足的准备,可是连续两晚都没能梦见云珩。而云珩回了太子府,忙碌两日后,在睡前燃了引梦香去见虞秋。他现在是越发喜爱这莫名其妙的入梦之术,相隔两地也能梦中相会……真是美妙。引梦香很好用,点了之后他的确梦见了虞秋,任亲任抱,但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神仙姐姐。所幸他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以为是虞秋未能安睡。无妨,次日再见也行。第二日夜晚,他再次燃了香,依然未能得见虞秋。云珩于深夜起身,盯着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半晌,更衣外出。侍卫说虞秋与萧青凝好好的,没有任何意外,她不该两日未眠的。夜马疾驰,云珩来到山脚下时,万籁俱寂,正是所有人安眠的深夜时分,唯有侍卫察觉到他的到来。云珩进了虞秋的屋,在明亮的月色下,看见床榻边整齐地摆着两双鞋。有人在虞秋床上。刹那间,杀意从眸中射出,云珩指骨咔咔作响,腰间的长刀似乎跟着主人震颤,叫嚣着想要饮嗜鲜血,想要再次体会刺穿肉体的快感。云珩闭了下眼,睁开时,忍着心中杀戮的冲动,再次看了眼并排放着的两双鞋。他冷静了下来。这回他看清了,那是两双一样大的绣花鞋,都是姑娘家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