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峻心有余悸,只有点头。
“谢谢你!医生。我孙女没什么大问题了吧!”夏美玲还是有点担心。
医生把处方单递给夏峻:“吃点消炎药,不会有大碍。以后一定要注意,给这么小的小孩子吃鱼,最好打成鱼泥。”
医生取下口罩露出真容,夏美玲才发现,这位医生是她在这家医院诊断时的主治医生。医生已头发花白,年龄和夏美玲不相上下,是医院的骨干主力,耳鼻喉科的金字招牌,却在这寒风凛冽却又万家团圆的除夕夜,还坚守着岗位前线,着实让人敬佩。
夏峻去取药,陈佳佳抱着孩子追上去:“卡,卡在我这里。”
诊室里没有其他病患,只剩下刘医生和夏美玲两人,夏美玲没急着走,她心里有事,就是她的病,平日虽然故作云淡风轻,但这个尚未确诊的病如鲠在喉,她像大部分老人一样,生死困惑还未看破,畏惧死亡,没那么通透。她也很焦虑。
“刘医生,我的病,确诊了吗?你实话告诉我。”
“再等几天吧!我和广州医院那边也视频会诊过了,有最终结果会马上通知你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生病也没那么可怕,只是有的病是显性的,有的病是隐性的,有的病严重,治疗的时间长,有的病轻,扛几天也能过去,人人都有点病,你不生点病,倒显得不合群了。哈哈哈!”他与她玩笑。
这个观点,倒是与夏美玲不谋而合,她连连点头:“对,人人都有病。”
“对啊!你看,那个男的,你儿子是吧!有直男癌,癌啊!难治。”
她望出去,听到到夏峻一直在抱怨老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你能干啥?”“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是男人,那是你们女人应该操心的事。”
夏峻自失业后,马上自我矮化夹着尾巴做了几天人,今天孩子一出事,他一急,马上又原形毕露了。
夏美玲叹了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咬牙道:“这病,我给他治。”
“你再看我们护士站那个小护士,病得也不轻,懒癌晚期,晚期,一戳一动,不戳,那是一动不动。”
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医生,原来还有幽默的一面。夏美玲配合他,露出吃惊和同情的表情:“啊!这么严重?这病不好治啊!”
“就说我吧!我也有病,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治好。”
这一次,她没听出来他要来自己开涮,信以为真,问:“你怎么了?”
“我有拖延症,拖延症晚期啊。”
夏美玲皱眉摆头:“完了完了,这可是绝症,世界医学难题,没救了。”
“哦不,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刘医生流露出老顽童的俏皮。
夏美玲笑了,她忽然觉得刘医生的笑,像极了她曾经的某位恋人,一分天真,两分傻气,三分忍俊的假正经,剩下的几分,全是被她看穿的寂寞。她忍不住问:“医生,为什么除夕还要你值班?”
“家里没人,两个孩子都在国外,没回来,我就一个人过,在医院还能和人说说话。”
她忽然想起某一年,她一个人在绍兴老家过年的情形,除夕夜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儿子打来电话,她把电视调到某一个台,给他听海浪声:“海滩上有人在放烟花,好漂亮的。”她骗他说自己在三亚旅游。
这样的孤独,她是能感同身受的。她安慰他:“孩子们都工作忙,要理解的。”
刘医生自我解嘲:“我也很忙的,没空想他们。过完年我就退休了,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退休了?”
他看出她的疑虑,马上解释:“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此话一出,刘医生自觉有些失言,又找补解释道:“呃那个,我是说,我会对你的病负责到底的。
门外,夏峻在催了,夏美玲只好告辞:“您也不要太累了,没有病人了,得空也歇一歇。”
刘医生点头,送她到门外,两人又互道了“新年快乐”,他转身朝医生休息室走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收音机。医院冷清下来,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越剧声,《红楼梦》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夏美玲很想再折返回去,告诉他——哎!你知道吗?那是我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