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描述语焉不详,倾风担心恐有变故,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清晨薄雾中,巍峨古城下,远远便瞧见张虚游拢袖站在城门前,踮着脚尖,摇来晃去地朝官道上张望,单薄的身体似能被晚春的暖风掀起,刚一见面,便连声叫苦道:“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当你们游山玩水迷了路,不知道妖境还有这么一座都城在!”倾风听他叫喊得夸张,反定下神来,拍着受惊马匹的脖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张虚游面上的焦急情绪果然淡了下去,长眉舒扬开来,涎着脸道:“是想让你们帮个忙嘛,这装孙子的日子我是再也过不下去了,得充回大爷!”倾风听迷糊了:“你在说什么?”张虚游摊开手无奈道:“还不是城里的那群豪阀,过惯了太平日子,不知时移势迁,万象已新,还总是飞扬跋扈地给我们添麻烦。”倾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奇怪道:“你们会管不了?掌刑师叔不是也在?你们何时这般宽仁柔婉了?”张虚游这小子腹里阴损得很,面白心黑,跟着吏部尚书学了多少诡诈奸滑的手段,最不怕想必就是骄纵又无知的富贵子弟。张虚游睁大了眼,一脸纯良无辜的表情说:“又不是什么能翻天的大事,不过是要我等卖卖脸装装孙子,管他们做什么?难不成抓着一帮豪阀子弟的小错去明正典型?那也显得我刑妖司太不近人情了。刑妖司算是条外来的强龙,一到便架起火堆要烧了本地的强人,谁还敢在这里安家?会出乱子的。”他说得头头是道,连边上两匹高头大马也竖着耳朵听得入神。张虚游抚摸着凑上前来的骏马,面上笑意温和:“给他们几l分薄面,将人留下,等他们放宽心住得舒服了,我们再寻着由头一棍子把喂进去的枣子打出来,那才叫划算买卖。也能撇清关系,免得落人口实,说我等是严苛针对妖族。”倾风:“……”“你这是什么表情?”张虚游见她满脸的一言难尽,挽起宽袖,点着小拇指给她讲解道,“这买卖也有的是门道。少了不痛不痒,多了竹篮打水。所以一刀刀地割软刀子,别直接将人逼走了。一刀五千两,不算多吧?等他们修养好了,放松警惕,我再将过去的账翻出来割个六千两——谁让他们不坦诚交代?多一千两的教训入情入理吧?”倾风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不敢提与他进城去,只在这城外无人的地方与他小心商讨:“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递软刀子。”“不必,你是硬刀子。”张虚游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憨笑道,“此前我敲打过他们一次,如今与他们处成半个兄弟了,不好意思再明着下手,所以得找个能压得住我,又能压得住他们的外来人,逼着我‘开罪’他们一次。你不正巧来了?哪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倾风恍然地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盯着他不说话。林别叙同是一脸兴味,不过更多两分无关紧要的闲适。张虚游坦然自若地一拍手,道:“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我也是为了大局思虑。刑妖司修缮不用银钱吗?此前城中诸多百姓去往少元山驰援,少了一年收成,补助不用银钱吗?禄折冲留下的账上欠了好大一笔!如今还得我们帮着还,这不用银钱吗?寅吃卯粮,今年的窟窿不堵上,来年民生凋敝……”“你说得有理!”倾风听得头大,忙打断了他,并将林别叙推了出去,“不过此事别叙师兄出面比我合适。我到底是人族,手腕再强硬也易引得他们心生怨怼,背地里不定如何编排我们什么罪名。白泽这等瑞兽出面斥责,便无人敢说话了。”张虚游初回露出点震惊的神色,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l遍,迟疑道:“做这事,少不得要动粗的。别叙师兄这样的……拿什么招架?”“这有什么?你小看你别叙师兄了。他曾经还允诺过,要为我挡刀子的。现下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倾风挽着林别叙的手臂,仰着脸笑道,“是吧别叙师兄?”林别叙静静看着她,见她笑若春风,双目灵动,好似真被她这狡黠模样给蛊惑了,晕头转向地答应下来:“倾风师妹话已至此,龙潭虎穴也要去得。”张虚游:“??”张虚游靠过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侧着身体小声询问:“林师兄,这你也不生气啊?”林别叙用几l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柔和笑道:“这有何碍,倾风师妹处处记得我的话,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张虚游微张着嘴,颇有些惊骇地打量起身边人。他一直以为林别叙该是个高风峻节,不沾俗尘,眼里更揉不进半粒沙子的清绝之辈。尤其得知他真身其实就是白泽之后,更觉得林别叙仰之弥高,不可捉摸。哪像这般被迷了心窍……又想着去蛊惑他人的……风流模样?倒真像是个活人了。张虚游思绪紊乱,不由晃了晃脑袋,将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全甩出去。倾风是个买卖通,善学擅用道:“放心好了,真要有人敢欺负你,我再上门打回来,还能多赚一笔。”“那……”张虚游犹豫道,“林师兄,你真同我去啊?”林别叙痛快说:“走吧。”·不知他二人进展如何,倾风往刑妖司走了一趟,有些嫌里头的修士过于客套,夜半独自出城找了个荒凉的地方,抓了三条鱼,架在搭好的火堆上烘烤。明月清朗,天地阔远,星河渺然,一缕白烟随风直上,浓淡光影中一人踩着葱郁草地缓步走来,来时还带着一把剑。倾风起身相迎,惊喜接过兵器,两手平举,拔剑出鞘。剑身方出一寸,那一闪而逝的暗芒便闪了下她的眼睛,倾风爱不释手地观赏了半晌,由衷赞叹道:“果然是宝剑,剑意中正,出鞘明煌,可照一室。”林别叙遭她无视,含蓄地提醒说:“这样好的剑,千金难换。”“千金?我百金都没有。”倾风推剑回鞘,不以为耻地道,“所以便不想着还了。”她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对着林别叙的脸看了一遍,说:“还好,没受什么伤。”林别叙叹息:“听着你还是有些可惜。”
“哪里的话?”倾风心情大好,先将剑放到地上,再拉着林别叙坐到一侧,给他递了条鱼,见还没熟,又放了回去,重新塞了个洗净的水果到他手里。二人围着火堆,对着飘忽缭绕的烟气闲聊了几l句,不知怎么冷下场来。倾风见他眼神有些凄迷,眸光落在前方的火焰上,明明暗暗地闪烁,心神已是走远了,从后面抱住他,试探说:“真不开心啦?”林别叙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我父亲若还在世,而今会是何等心情。”倾风静默良久,唇瓣紧抿,还是含糊问了出来:“你恨他吗?”林别叙捡起根木棍,挑动着火星,映照得微红的脸庞上有种难言的怅惘,说出口的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平静:“怨是有过,恨谈不上。而今更多是觉得可惜。他若是没有死在少元山那场大雪下,如今我们四人,不定正一起坐在炉前煮茶。”倾风心下微动,问:“四个人?”林别叙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还有你师父。”倾风说:“关我师父什么事?”林别叙放下手里东西,看着她,诚恳而认真地道:“我自然得请我父亲,亲自登门拜访,才好扛得住陈师叔的一顿打。”倾风觉得面上肌肉有些僵硬,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张了张嘴,说:“你若是怕挨打,也可以不去的。”“那可不成。”林别叙眼中满是笑意,温声细语地道,“即便只剩半口气在,也是想与你成亲的。”他偏过头,身形顿了顿,有些笨拙又十分郑重地吻了上去。林别叙擦着略微湿润的嘴唇,眼神滚烫,将倾风的手紧紧按在胸口:“往后有劳倾风师妹照拂,别叫我让人给欺负了。”他亦不图求什么不可得之物。只是希望暮年回首,别再是寒月照孤影,灯灭四无声。·张虚游与同僚正坐在窗前开心地清点着银钱,提笔准备入账,察觉到上空有妖力飞过,张虚游将笔一扔,跑到窗前,弯腰探出身子查看。就见一只白色长毛巨兽自素月下御风而过。妖兽背上还有个隐约可见的身影。他训斥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到底是没敢说出口。只忿忿将窗户合了上去。记上。在城中随意化为妖型,明日也要罚款。!退戈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