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七做了个梦,他能够清晰的辨认出这是个梦。漫天瓢泼大雨里,前方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黑粉渐变的头发湿漉漉的,漆黑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天空。陈一七的视角在侧方,而在这片如同高山崩塌后的废墟上,陈一七看着不远处的陈猊远。大雨之中,对方胸膛被树枝贯穿,整个人半悬挂在空中。其实是挺美的画面,虽然死亡、荒芜、绝望溢满了整个空间。陈猊远这个死状似乎是在奔跑途中被背刺,他胸膛被树枝带着向上,脑袋后坠,脖子的骨头大概是断裂了,所以才能形成这样的弧度,足尖轻触着地面。枝干是向上的,所以枝干上的陈猊远也是向上的。虽然他是死的。睁着的黑色双眼没有一点光泽,苍白的皮肤上全是裂纹,红色的液体密布全身,而雨水冲刷着他。是死的。没错。是死的、东西。死掉的,就不是陈猊远了。那么,是谁让宝物变成了死物?让珍贵的陈猊远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肉块。陈一七移动着视线。梦里他好像不能动——或许他是一团空气、一株野草、一滴雨水。所以他不能自由的行动。陈一七有点着急,但除了着急就没别的了,他很理智,因为这是梦,所以他很理智。他看向那枝干,顺着枝干往死去后毫无意义的肉块下方看、后方看。然后他在枝干尽头看到了一棵树,五颜六色的繁花盛开在枝头,明明是瓢泼大雨,但却没有雨声,只有风声,它们穿过花朵与枝丫,细碎的声音不停响着。风穿过树上花的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陈一七听了好半天,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我杀了他。是我杀死了陈猊远。从我身上长出的枝丫,刺穿了人类血肉组成的身体。耳边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爆发,听不懂的呢喃,尖锐的怒骂、悲泣的诉说……陈一七突然能动了。他从空气?植物?雨水?反正是不自由的东西变成了人类,有双腿有双手,于是他朝前跑去,然后抱住枝丫上死掉的陈猊远。他死了。我没救下他。是我杀了他。我是为此诞生的,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我也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也死了。四肢突然变化,陈一七抱不住死掉的人了,因为他没有了双手、没有躯干、没有双腿。他是一团又一团的被缝合起怪物,无数怪物组成了他。他不是空气、植物、雨水。他不是那样美好的东西。他是丑陋的、扭曲的、无能为力的怪物。……陈一七刷的睁开了眼睛,他眼瞳剧烈颤动,无法呼吸。因为陈猊远满是血腥气的右手正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仿佛要掐死他一样的捂住了他口鼻。这是一片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太封闭而无法分辨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啊,醒过来了呢。”陈猊远松开了手,然后他又趴回陈一七身侧,半边身体却还压着对方。身下是床铺,很柔软,躺着的感觉像是陷入了云朵中。陈一七睁着眼睛无法动弹——虽然被强制叫醒,但他还没有摆脱梦境。大雨的潮湿气,尖叫与悲鸣还在无形的追着他。即使是黑暗之中,他也浑身上下散发着显眼的、浓郁的无力和恐惧。于是贴在身侧的陈猊远突然在黑暗里再次伸出手,他动作并不轻柔的扳过陈一七的脑袋,然后张嘴咬了上去。先是下巴,然后是侧脸,最后是嘴唇。他没有轻重,但闻到不属于自己的血腥气溢出的时候他又放轻了点,然后学着晕乎乎版小怪物那样舔着他。但没两秒,他又放弃了这样不适合自己的轻柔——温柔是小怪物的,他没有。陈猊远手移动着按住了陈一七脖子,大拇指上抬卡着对方下巴迫使沉浸在恐惧里的人抬起头,他力道很大——近乎想杀死对方那样的力道。他禁锢着他,然后亲吻着他。血腥气仍旧浓烈,但是身体是干燥的、热气腾腾的,毛茸茸的头发也是蓬松而柔软的。陈一七回过神——疼痛、干燥、滚烫,没有雨水。这是新的一天,大概没有下雨……或许外边有阳光。
因为陈猊远身上很暖和,不同于那微凉的手,他的身体很暖和。陈一七不自觉的回应着,他眼眶发烫,有些刺痛。那双麻木的手伸出捂住了上方陈猊远的耳朵,就像是捂住自己的耳朵,于是嘈杂混乱的声音褪去,他像是从一群在细数他罪行的恶鬼之中爬了出来,虽然伤痕累累,但是成功逃了出来。……“……”陈一七双手被按着,他竭力冷静着问:“这是哪?”亲完了,清醒了,陈一七又想跑了。在一些人身边,人总是会变得软弱一点,这不是不好的东西,偶尔陈一七也需要这份软弱,但是并不是现在。陈猊远一手环着陈一七的腰,一手掐着陈一七的脖子睡了一觉,现在很精神,至少比中了药半昏迷过来的陈一七要精神。如果不是以诡异姿态抱着的人突然颤抖,陈猊远大概还能睡一会。“哪啊……”陈猊远压着陈一七,刚刚亲吻的时候他贴上来的,现在也没下去,他单手就按住了陈一七的两只手腕,声音慢悠悠的:“疯人院。”陈一七怔来下,然后整个人僵硬成木头了:“呃…我好像听错了,你说的是应该不是疯……”“六角疯人院。”陈猊远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恶魔一般:“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陈一七:“……”他就说失去意识会很可怕吧!!!陈猊远贴着僵硬的木头,很自然随意的开口:“我是怎么死的?”陈一七:“我……等等?”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有些迷茫:“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然后被误会了吗。但不应该,他早就学会了沉默,即使是喝醉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更别提做梦。“其实总的来说只有三种死法。”陈猊远移动了一下,他呼吸扫在陈一七耳朵和脖子连接的地方,温热的气息,但说出的话让陈一七如坠冰窟:“自杀,阿梦加,或者被阿梦加杀死。”几乎摆在明面上的试探,恶魔从地狱爬向人间,陈猊远漫不经心的在黑暗中看着陈一七苍白的脸,黑色长发凌乱的铺在床上,有种让人无法平静的美感,特别是此刻对方又开始在崩塌。陈猊远有点开心,他用自己的侧脸贴上陈一七的脸颊:“两年前,我开始断断续续做梦。”他在疯狂的边际,连着梦都是凌乱分散的碎片,提取不出任何信息,但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梦开始有了逻辑。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自己经历了一段又一段人生,然后不停的死去。自我了断又或者被阿梦加杀死,亦或者变成阿梦加。后来他才意识到,梦里操纵他这只木偶的人是陈一七。死掉的也是陈一七,他只是在体验陈一七所经历的部分事情。大概是渊鱼血又或者是他们高度重合的灵魂导致的——毕竟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总之,他在一些情况下会以梦境的方式知道陈一七那边发生的事,因为清楚自己的病症已经回到了陈一七身上,他不会真正死去,所以陈猊远并不担心他。完全没担心他。但是,梦境里的时间对不上,那时长几乎可以说是一段又一段新的人生了,因此陈猊远刚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现实。“我梦到‘我’不断的成为小孩,一次又一次长大。”经历与现实相同又或者完全陌生的经历,陈猊远摸着他的耳朵,声音寻常:“然后死去。”人的死亡是分为正常与不正常两种,生老病死属于正常,其他也是不正常,而每一次梦里的‘陈猊远’,也就是陈一七,都是不正常死亡。无论是怎样的人生发展。陈一七感觉自己灵魂在撕裂,就像是陈猊远身体崩坏那样,不断的裂开一道道伤口。——他不知道他所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陈猊远也在。陈猊远看着他的表情,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他亲昵的吻了吻陈一七变得冰凉的嘴唇:“果然是真的啊,那些梦。”陈一七抿紧了嘴唇,睫毛颤动——天坑最后一个界间,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年,而他却是度过了或长或短的六十七段人生,因为找不到出口所以他被困在没有尽头的人生里。阿梦加想要消磨他(),而他想要杀死阿梦加?()?[()]『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所以每一段人生都是坎坷的。“规则……”陈一七挣扎着,他呼吸短促:“是那样的。”那个界间,或者说那个世界里是那样的——先是变成毫无力量的幼年体,这个时期世界充满恶意但阿梦加无法主动出手,不能以非自然的力量攻击他。然后是少年体,他一定会被感染,一定会成为病人,不过原本被压制的病症会慢慢出现,但同时数不胜数的阿梦加会攻击他,而人类也在折磨他。陈一七死在这个阶段的次数最多,但因为不死这个病症,所以他会重生,阿梦加针对这个病症,让他每一次的复生都会回到幼年,然后再压制住一两个病症让这次复生无法使用。有时候也能幸运的活到成年,那时候他拥有的病症几乎都能全部解封,但是病变度会变高,现实里他不受影响,但那个世界里他会如同正常病人那样,慢慢疯掉。身体在异化,精神岌岌可危,幻听与幻视从不间断,他在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中成为阿梦加,然后在那一刻他又一次复生。陈一七知道这是为什么。对他来说成为阿梦加只是一种死亡方式,就跟自杀、或者被杀死是一样的,因为他无法真正变成阿梦加,即使不断的被动摇和影响,被给予虚幻的真实,他也只会以正常人的方式疯掉,也不会是被提高病变度而疯掉。即使掌控那个世界的阿梦加模拟得再好,再怎么让他一次又一次变成‘阿梦加’,这个结局也不会改变,他只会死亡后重来,或者一直活着。就算力量到最后几次被压制得一无所有,在幼年阶段就很容易死亡,那他也能活着。以弱小的方式活下去。所以在第六十七次时,漫长人生之中,不断使用着力量的阿梦加先一步疯掉了。陈一七并不是很惊讶,在后边阿梦加不再试图杀死他,而退而求次的想方设法想要他步入疯狂的时候,就注定它会输。毕竟他的病症会停滞病变度,陈一七猜想自己会使用病症的那个时候,自己的病变度就停滞,永远不会增加了,阿梦加就算给他看到、感受到真实的疯狂幻景,不断给他堆叠会导致常人绝望发疯的一切,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他会变成疯子,而不是阿梦加。但是陈一七不知道陈猊远看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