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虽比不得仕宦子弟,凭藉着富埒陶白的身家,依然可以在王孙贵族的筵席上混得一个席位。郭孝通处处攀附权贵,也不过是想为女儿谋求一个好归宿。
不想郭十娘竟私自把终身托付给了货郎张四方,张四方日日担担儿卖花,做女人的生意,花言巧语信口拈来,惯会哄女人开心。
郭十娘被张四方哄得芳心可可,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要嫁他。以致珠胎暗结。
郭孝通一片苦心付诸流水,气得一病不起。郭十娘出嫁,他送她一盒珠宝做妆奩,同时立下誓言,不论今后她过得好坏,绝不过问她的事。等同於没生养她这个女儿。
郭十娘含泪出门。
,张四方渐渐显露其猥琐本性,郭十娘怀胎六月,他竟不顾胎儿安危,一心只想狎昵。被拒后心怀忿忿,问郭十娘討钱,自往妓坊去嫖。可怜郭十娘挺着大肚子,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还得自己洗衣煮饭,操持琐碎。
原想孩子生下来后,张四方尝到为人父的滋味,能收收心,街坊四邻也是这样安慰她的,哪有的事。张四方见郭十娘生的是女儿,不闻不问,只和妇人们打得火热,花儿也不好好贩,一天下来赚的钱不够一家三口裹腹。
郭十娘见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拿出一部分妆奩,给张四方做小生意,张四方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出意料赔了。从此理所当然地窝在家里,吆五喝六,寡妇堆里混日子。不出一年,彻底沦为依靠妻子养活的懒汉,每日不思进取,不是喝酒就是嫖妓。父亲有言在先,不会管她的事,郭十娘唯有独自吞咽苦水。
萤娘在母亲强自压抑的恨意里长大,时不时遭受虐待,据街坊四邻讲,小时候她的身体总是青一块紫一块,鲜有完好的时候。
萤娘十岁那年冬日,张四方醉酒归家,与郭十娘发生激烈爭吵,郭十娘心灰意懒之下点燃一把大火,烧了丈夫烧了屋子,自己也葬身火海。
萤娘亲眼目睹熊熊烈火吞噬掉父母的生命。再后来,萤娘被祖父祖母接走,长到十六岁,许配给了延康坊一户打铁人家的儿子,男人命短,没两年死了,萤娘就此成了寡妇,多年来独自过活。
裴縝看完心里发出一声喟嘆,又是下嫁,又是不得善终。这世间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人太多,而有情有义的男人又太少。於是幽怨,於是愤恨,於是有不计其数的情债,人间地狱,偿还不清。
恰逢沈浊从外面回来,裴縝叫住他,询问他关於若若的事。
沈浊见瞒不住,直接招认,「是,我和她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你捨得她?」
「捨得又怎样,不捨得又怎样。我这副样子,她怕是不会甘心当一辈子活寡妇。」沈浊颓丧地陷进椅子里,低头玩弄裴縝的纸镇。
「只怕你会后悔。」
「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当中你更关心我了,你难道就不担心你的好妹妹后悔?」
「她虽一时无法接受,早晚会体会到鱼入大海的乐趣。」
沈浊牵动嘴角,似是自嘲。玩弄镇纸的手缓下来,眼珠僵住,好半晌才见转动一下,带起眼瞼处低暗红痕。
裴縝默默嘆息。
沈浊站起身:「对了,我已经跟房少卿打过招呼,辞了这差事,最迟月底前离开。」
「这又是何必?」
沈浊苦笑:「我不辞当得住魏县令背后搓我脊梁骨?」
「日后有何打算?」
「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