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失窃的罪魁祸首,正是洛菁。洛菁抵住额头,脸色有些发白。她根本不知道那?天的清河剑派发生了什?么,摇光瞒下了一切,只是经常看着她发呆,还对她动过杀心……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关窍?方言修谆谆善诱:“你想要?救他,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魔障之中。你越是想方设法?不顾一切,就越是中了天道埋下的陷阱……你觉得,摇光那?么干脆地同意帮我,是不是也有替你赎罪的原因在?”“……别说了。”“他死前?有劝过你吗?”他将无名剑还给容潇,虽是笑着,眼中却透露出几分漫不经心之感,“七星能感应到自己的死亡,临到了最后,他肯定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有告诉过你,不要?过分执着于人的生死吗?”“开阳长老让我学?会作壁上?观,少插手凡俗之事……想不到他的亲传弟子,才是学?得最差的那?一个。”方言修语速慢悠悠的,似是喟叹:“洛菁,你为?他的死迁怒清河剑派,可曾想过真正的症结,分明是你?”“……我叫你别说了!”洛菁一口牙齿几乎咬碎,脑海中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终于在此刻彻底崩断,她只想让这人永远闭上?嘴,想也不想就使出了所有灵力,一掌挥出。然而剑风比掌风先至。容潇反应奇快无比,侧身一剑,柔和的水灵力绵延不绝,霎时成冰。洛菁不敢硬碰硬,只得强行撤回?了这一招,顿觉经脉中灵力紊乱。这位大小?姐生来天资卓绝,万众瞩目,她轻轻松松便?能达到的境界,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顶点?。洛菁耳边心脏砰砰直跳,深吸一口气,居然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我从来都不觉得人命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她淡淡道,“相反,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娘死得,孟扶光死得,讨饭的乞丐死得,唯独你清河剑派的人死不得吗?”她的娘亲曾经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姐,自从嫁了人后,便?一生皆被困于高门大院之中。幼时的记忆太过模糊,洛菁已经不太能记得她的脸了,如今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便?是她跟着娘亲学?绣花时,不小?心被针刺了手,鲜红的血珠滚落在帕子上?,娘亲捏着她的手腕,突兀地红了眼眶。她什?么也没说,洛菁并不明白她的悲伤从何而来,余光瞥见天边掠过几只飞鸟,展开的翅膀被阳光那?么一照,显得漂亮极了。它们叽叽喳喳,从一方窄窄的高墙上?飞过。洛菁看看它们,又看看落泪的娘亲,忽然觉得,这些四?四?方方的院墙,其实是座监牢。当家主母善妒,容不得娘亲的存在。那?年冬日,娘亲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院里的炭火被人克扣,迟迟送不进来,她握着娘亲的手,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断了气。娘亲到死,也未能踏出这方天地。后来主母的宝贝簪子失窃,一口咬定是她偷的,她有口难辩,带着仅有的一件外套被赶出了家门。风餐露宿,与野狗抢食,还要?忍受旁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这个世道流浪汉本就难以生存,若为?女子,这个难度更是地狱级。她比她的娘亲强,至少她踏出了那?个监牢般的宅院。但没了家族庇护,世界更加黑暗的一面便?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死去,或因天灾,或因人祸……那?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故事终究只存在于话本里,离她的生活太远太远,不幸才是这个世界的日常。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她生得瘦瘦小?小?,属于女性的地方还没有发育开。所以她当掉头饰,弄乱鬓发,用厚厚的灰尘遮住曾经清丽的脸,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想要?借此模糊自己的性别,从而艰难地活下去。摇光是继娘亲之后,第二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洛菁头一次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不必身陷囹圄,不必小?心翼翼,不必蝇营狗苟。那?一卦为?六十四?卦中排序第一的乾卦,爻辞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遥远的修仙界的大门忽然向她敞开,她紧紧追随着摇光的脚步,等待以后开阳故去,她继承开阳的名号,便?能名正言顺地与他并肩。可摇光也死了。原来不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亲,还是名声在外且有修为?傍身的七星,在死亡面前?一律平等。只有她命贱如野草,才能屡屡自危机中幸存下来。洛菁遵从摇光的遗愿,将他葬在了幻霞山。她在他尸体旁枯坐了三?日,等到微风吹散桃花,淡淡香气渗入她的鼻尖,她缓缓起身,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相处了六年时光,却因为?谁也不曾开口,中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步。她这条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舍弃所有,去换他活。容潇道:“当然不是。”雪停了。碧空如洗,她收剑入鞘,微微侧过目光。两人从出生起便?是云泥之别,之后截然相反的经历更是加剧了这种差距,观念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而隔着这么一层沉甸甸的仇怨在,无法?原谅,无法?和解,只能落得你死我活的结局。“人固有一死,谁的生死都并非如何不得了的大事,可你至少要?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昨日你滥杀无辜,今日我自也可杀你。”容潇语气冰冷,像是淬了雪,“我对你苦大仇深的经历没有兴趣,我只关心你打算如何为?我清河剑派赎罪——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洛菁垂下眼帘,默不作声。不论如何,她这一趟都必须要?走。以前?是容潇执意杀她,她回?去是万般无奈下的保命之举,而后再重复新?一次的轮回?。如今却是……容潇在逼她回?去。她微微拨动了下流月琴的琴弦,琴音如潺潺流水缓缓泻下,与此同时艮山钵黝黑的表面也泛起了光泽,洛菁眼前?恍惚了一瞬,等她再度回?过神来,已是星河倒转,日月高悬。云沧镇热热闹闹,人潮熙攘。熟悉到骨子里的少女刚买了颗辟谷丹,转身之时,蓦然瞥见了一片飞速划过的黑色衣角。“哎,等等——”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动作。洛菁连忙转身,藏入小?巷。风和日丽的天气霎时发生了变化,整个世界如涟漪扩散般开始波动。狂风咆哮着掀开屋顶上?的瓦片,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晃得厉害,火光明灭不定。她按住险些被风掀起的兜帽,露出手背上?一道被狗咬过的伤疤,遥遥望向此时尚且无知无觉的自己:“我是二十四?岁的你。”——其实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