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柳,日影轻移。当碟里的白糖糕见了底,游廊上也重新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李檀抬眸,先是见十九迅速藏回梁上,又见珠帘微晃,是绿萝打帘回来。绿萝的面上带着笑,刚进来便忍不住对李檀道:“公主,您是没瞧见,小王爷可真的将那张神医给一路打出北侧宫门去了。”“这时候宫外的青莲街上正热闹,好多百姓都过来瞧着——想来这位张神医以后骗不着人了。”她的话音未落,珠帘又是噼啪一撞。是李羿大步进来。他这般年纪的少年面容尚且青稚,心里想什么,也都写在面上,半点都藏不住。他显然还在为张神医的事怄气。气他是个假神医。气他不能治好李檀的病。更气自己信了江湖骗子的鬼话,带他来皇姐面前演这场闹剧。李檀支颐看着他,黛眉微弯,并不介意。华光殿内素来冷清,偶尔这般闹一闹,倒也带来几分生机。她这般想着,便让绿萝为他重新斟了盏牛乳茶,将话题错开,问起他跟随威武将军历练的事。“阿兕,这些时日跟着威武将军可还习惯?”“军中要是缺些什么,我便让绿萝紫藤她们买齐了给你送去。”十二三岁的李羿脾气暴烈,但是面对他这位皇姐的时候,倒是绝无仅有的好性子。尤其是听她问起军中的事情,更是恨不能将每个细节都说给她听。他端着牛乳茶,眼眸发亮,兴致勃勃:“军中可比京城有意思的多。我跟着威武将军到处去剿匪,平乱。有时候一日里就要行军上百里地,在山上一待就是大半个月,就为等那山匪出来……”李檀认真地听着。像是透过他的描述,看见繁华京城外的风景。看见连绵数百里的青山,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与藏在密林间门的山寨。直到李羿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饮尽手里的牛乳茶。茶盏搁落,他自然而然地执起银箸,去挟放在碟子里的白糖糕。这一挟,却挟了空。银箸撞在瓷器上的声音在华光殿里格外清晰。李羿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对着空空如也的瓷碟‘咦’了声,眼眸一亮:“皇姐今日那么好胃口?是不是御医开的药奏效了?”李檀没好意思与他说十九的事,只好支吾着将话带过:“可能是我午膳用的少,所以刚刚多用了些吧。”李羿从不怀疑他的皇姐。听李檀这样一说,便也将这茬放下,重新与李檀说起军中的事。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握紧腰间门的佩剑,眉眼间门满是少年特有的朝气:“等再过两年,我就随军去边关。跟着将士们上阵杀敌!让戎狄看见大玥的旗帜就闻风丧胆,让他们连夜滚回他们的蛮荒之地!”他对李檀笑起来:“那时候,皇姐可要来看我凯旋。”他说得这样期待,这样的顺理成章。李檀眼底的笑影也铺开,将难过藏下。她想,她大抵看不到那一日。数年前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她便在无意中听见母妃与太医的谈话。她这样的病,无论再怎样养着,也终究是留不过双十之年。但阿兕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她也没有言明,仅是弯了弯明眸,语声很轻地答应:“等那时候,我就来青莲街上,到城郊的十里亭,迎你与大军入城。”李羿没能在华光殿里久留。在日落前,他便不得不出宫,重新跟着威武将军的队伍去沧州剿匪。而从他离开后,华光殿内的光阴亦是流水般逝去。平静到连李檀都快要忘记有关张神医的这一场闹剧的时候,十九却将一碗熬好的汤药端到她的面前。彼时尚是清晨。李檀方起身洗漱罢,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梳妆,便在妆台前看见这碗黑漆漆的汤药,与手捧这碗汤药,笑看着她的少年,一时倒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好半晌,她方犹豫着道:“十九,你真的开了方子来吗?”十九将汤药放在她的面前,眼里皆是笑意:“公主说过,只要臣开的药没有太医院里的那般苦,便试试臣的医术。”李檀垂首看着汤药。黑色的药汁倒映出她还未上妆的,微显苍白的脸,也倒映出她眼底的迟疑:“那我原本的汤药还要用吗?”她原本的汤药,一日里便要用三碗。若是十九也给她三碗,岂不是一日里要用六碗,比她的三餐还多。十九对她笑了笑,带着点狡黠:“当然不行。不同药物之间门相辅相成,也有相克。臣的药与太医院里的药,公主只能选一种。”他说着,又侧首去看李檀的神色。见她一时没有说话,便又从袖袋里拿出只瓷盒给她,同时也在她的镜台不远处坐下来,拿手撑着下颌,拿那双微弯的笑眼看着她:“比起太医院里那些老太医,公主应当,会选择臣的吧?”李檀被他问得微微一怔。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见眼前的少年依旧是偏首看着她,眼里清澈的见底,不像是有什么杂念的模样。李檀便也将旁的心绪散去,重新低头去看他递来的瓷盒。退红色的瓷盒,盒盖上绘着只圆滚滚的白兔,模样有些可爱。且盒上没有气孔,看着倒不似是装着活物的模样。但是有上次的惊吓在,李檀在打开之前,还是先选择问他:“十九,里面装得是什么?”十九想了想,又对她笑:“要是公主选臣的药,喝完后,便可以打开看了。”李檀侧首看他,也看着他身后,春光明媚的庭院。良久,她轻轻点头,端起那碗药来,递到唇畔。她想,选择御医的药,并不会让她的病有所好转。选择十九的,大抵也不会坏到哪去。总之都是一样的。药碗微倾,她的唇瓣还未碰到温热的药汁,手里的药碗却被人拿走。李檀抬眼,看见放在还坐在远处的长案后的十九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边,还顺势端走了她的汤药。他此刻正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公主看着臣的汤药,怎么像是看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从袖袋里拿出只拿细布裹好的银匙来,对她展眉一笑:“臣还是先尝一口,好确定下自己没开错方子。”李檀起初还以为他在同自己玩笑。但当看到他真的舀起一勺放进口中的时候,李檀方明眸微睁,慌乱站起身来。“十九!”十九对她眨了眨眼,当着她的面将汤药咽下,这才将剩余的汤药递给她。“臣就说,臣怎么可能开错方子。”他心情颇好的模样,起身拿清水洗着银勺,还不忘笑着向她解释:“公主不要这样看着臣。臣自己开的药,可不会毒死自己。”他说着,又补充道:“当然,也不会毒死公主。”李檀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他递来的瓷盒。对他这样的举动毫无办法,唯有在他又伸手来拿药碗前,将药碗重新递到唇畔,将其中漆黑的药汁饮下。汤药的颜色看着深浓,但味道却并没有太医院里开出的那般苦。
不过喝着仍旧有些奇怪,还带着些微的辣意,连带着唇间门都有些微微发麻。稍顷,李檀终于将这碗古怪的汤药饮尽。她将药碗放在妆台上,想去拿素日里甜口的蜜饯。指尖方抬,十九却提醒她:“公主的小瓷盒还没开。”李檀略微迟疑,但还是在他的语声里收回指尖,将手中的小瓷盒打开。与她想的不同。不是活物,也不是药丸。小瓷盒里放着的是各种不同颜色的糖块,在她掌心里散着诱人的甜香。李檀试着拿起一块水红色的放入口中。是樱桃的味道。酸中带甜,顷刻间门便将残余的苦意驱散。李檀含着糖块看着他,等到糖块彻底化尽,才轻声问他:“十九,你在里面药里都加了些什么?”她还是地道:“宫里殿内应当有宫女的服饰吧?臣去找一件合适的过来,给公主换上。要是公主相信臣的话,其实不换也可以。臣不会让金吾卫们看见公主。”他说着转过脸来,十分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公主要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