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却空无一人。
兰亭在廊下驻足,举目四望一番,那四阿顶上的垒子已经不在了,可人影却未见分毫。
她下意识地朝着隔壁院落走了几步。
刚路过几间旁侧的轩窗,便觉得手腕一紧,身上一轻,天旋地转之间,人已被抱着坐在了窗台上。
她终于能与眼前的人平视。
夕阳透过直棂门洒落进轩内,阴阳在二人之间划割出一道鸿沟。
她在金乌残阳里坐着,脸上的绒毛都一清二楚,白皙圣洁的一张脸似乎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不能近身,纱帛被他扯乱,一端垂落在腿侧,一端还轻轻搭在他的短刀柄上。
是这阴阳光暗之间唯一的勾连。
兰亭倔强的目光将他凝住,苻光终于耐不住地走进那阳光之下,双手撑在她身侧窗台上,如困兽般看着她。
“兰娘子,你所求,到底是什么?”
郎君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夹杂着短促的呼吸,阵阵喷薄在她耳侧肌肤之上,激起一阵战栗。
“曲秀才,邹屠户,哦,还有那位久闻大名的程捕快,”他字字从齿缝间溢出,笑容越发邪肆,“娘子当真能看上这些人么?”
郎君的目光寸寸将她侵蚀,一点点从面上、唇上、乃至锁骨上滑落。
落在薄如蝉翼的绢纱处,喉结滚动一瞬。
“低到泥里去的家伙,给娘子提鞋都不配。”
他轻蔑下了定论。
兰亭见过的苻光,向来是漫不经心、戏谑疏离的。人道她淡漠,却不知她心中牵挂甚多,苻光总是爱笑,却才是真正与这世间隔绝的人。
他如此鲜活而富有侵略性的一面,她从未领略过。
心跳如鼓点,她却听不到分毫,只能感受到二人此起彼伏交缠的气息。
及至黄昏都抵不住伏日暑气,香汗沾湿衣襟,不知滑落到了谁的衣袖上。
“你在意吗?”她问。
苻光目光凝滞了一瞬,像隔着溱水迷蒙的雾气,熟悉的笑容寸寸皲裂,眼底却有她看不懂的苍茫。
“娘子,我是一个为了过去而活的人,没有将来可言。如果有一日,你能明白这句话,就会知晓我的答案。”
他喉结滚动,墨色眼眸认真地看着她,不带丝毫亵渎,却充满了渴望。
“但是娘子,会有更好的将来。”
耀耀如日,灿灿如星。
是她从长安努力地走到岭南所追逐的,那样一个将来。
胸中有久违的热浪滚过,又化为初时的冰霜,他退开半步,回到了阴影之中,“娘子的汤饼我收到了,待问心堂开业事毕,我会启程回寨。”
兰亭垂眸握住那即将滑落的纱帛,没有再开口。
*
六月廿二,问心堂开门大吉。
簇新的“问心不问药”旗幡在风中挥舞,大门上的匾额被擦洗过,兰亭祖父裴荃所题的“问心堂”三个大字经历风霜而更显得遒劲。
门下,黄儿、火儿带着一众兄弟敲锣打鼓,大猪头摆在门楼中央,请来的调声伶人手舞足蹈地唱着戏,近街的百姓纷纷上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