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阵入景之术又被称为幻术,与咒术同属诡术一道。从前伏阴爱扔给我许多功法秘籍,让我自己选用,因而我并不了解他所用术法,所修门道。但这接连的幻术与咒术,让我不由怀疑伏阴是否当属合欢宗最不受待见的一种修士。在合欢宗中,修诡术的术修是最为让人畏惧的,因为他们擅长控人情爱。对于修情道的修士而言,连爱恨都由他人所控制,到自然是可怕的事情。而修情道的诡术修士本就通晓情道,修为高深随意设下的幻术足可以假乱真,扰人心神。“这是百年前的黎都之景。”伏阴在我身旁如此道,“当年黎都亦是中原都城,其中多爱恨,甚至有许多惊世骇俗的爱恋。此时的黎都,是情道修士最多的地方。”“当年我便是在此悟道,后来以幻术重塑了当时的黎都。”他指了指前方一位戴面纱的女子,接着笑道,“这是黎都里大世家的女儿,为太子未婚妻。”他这般说,我便想起来一桩后人还在谈论的绝恋。百年前,权倾朝野的公主爱上侄子的未婚妻,强拆良缘,以全私情。有人说她们也曾相互恋慕,也有人说不过是公主强取豪夺,但无论如何,那女子终究自缢,此后公主半是疯魔,杀人如麻倾覆朝堂。那眼前女子盈盈一笑,不远处的车轿之上,有人掀开车帘遥遥看来。我于是明白过来,如他所言,他要带我看尽人间千种。有人爱而不得,有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人共患难不可同富贵,有人明知不可难以自拔,众生千百种姿态,在这小小黎都中,一一上演。“天道并非不留真情,而是天道无情多变方才见得人间有情。”“修情道不止渡情劫,因为道心应情而生,而爱恨情仇构筑人间。所以我们悟的是人,或者说人心,天地之大,人为万物灵长,所以情道是天地极道之一。”眼前画面消而复现,我走马观花见这黎都盛景,听闻他这话,才恍惚发觉自己已然看过了百岁人间。我这才明白为何修仙之人需要一位修为高深的师者,大抵所历越多所知越多。从前伏阴不曾教我悟道,因而入道一来我懵懵懂懂,纵使破命也放不下一个谢映白。“阿钧。”伏阴忽而唤我,将我唤回神来。我侧头看他。伏阴摸了摸我的头,似是我年少时那般,散漫不经意一般却又温柔至极。他弯腰与我对视,道:“我知道所有爱恨都可以随时日淡去,但我等不了了,也等不下去。我修行幻术多年,为你造了一个幻阵,本是想拿来给你玩的,只是今日我想到了另一个作用,你愿不愿意与我打个赌?”他虽是问我愿不愿,但我想这大抵就是客气一下罢了,但我还是下意识回道:“什么?”“幻阵的阵眼是我,若我入阵中,便会失去记忆,成为幻阵中的一人。你认出我并杀了我便可破阵。若是做不到,时日越长你越会沉溺于幻阵之中,记忆也逐日消去。”“若是我破不了幻阵呢?岂不是我两都会困在阵中?”他笑起来,道:“自然不会,幻阵迟早会结束。”我隐隐明白定然不是他说的如此简单,也不一定如他所说,因为主动将自己记忆消去,成为另一个人,怎么会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呢?又何况,这一切都是他所造,这种幻阵如此浩大,又怎会是轻易做出来给我玩的东西。但他已不给我问话的机会。他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淡去,我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不过握了一手虚无清风,眼前一切崩塌而去,化作流光无数。刚刚眼前的昏暗殿堂与那权倾天下半是疯魔的美人尽数消逝,似历史漫漫长河之下面目全非,唯独留下青史寥寥,徒添谈资。
我方才见人间千种未曾动容,到此时方才后知后觉般感到一分痛意,三分惋惜。余下几分,是觉我似他们,所历情爱不过往昔,来日尚长。或许伏阴说得没错,情道生于情止于情,实则皆为人心。人形爱恨情仇痴嗔怨怒,从而生红尘万千。压在心底的执念心魔,似乎是有些动摇。我恍惚走神之间,幻阵已然启动,重构了我眼前画面。这是一处庭院,假山流水,草木丛生,不远处传来隐隐人声。我感觉视野的高度似乎不对,低头一看便见得我那孩童身段,着一声皂色短打。虽是短打,却仍可见衣料不差,抬抬手可见衣角有个图腾似的暗纹。看来我如今还是个孩子。我觉得伏阴莫不是故意的,孩子要寻人杀人定是艰难,待到我长大些,大抵也要些时日,我还不知会丢失多少记忆。我素来知道我不是什么聪明人,说起来大概也没有不动声色以智谋借刀杀人的力量,更何况说不定幻阵需要我亲手破坏阵眼。还没等我想清楚,一抬头却见拐角处站着一位宫装美人,唤我道:“伏钧,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下意识应了一声,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话。她生得实在有种国色天香似的美,头上钗环相扣,步摇轻晃,似蒲柳扶风。但见她打扮,我忽而想起衣角图腾是什么了。那宫装与钗环皆是百年前黎都模样,而这图腾,正是属于当时朝中专为皇上收集情报的鹰府。作者有话说:伏阴真是个心机boy(滑稽)身份待我同那女子回去,再连同周围其他孩子的话,便大抵猜出了我此时的身份。这时的鹰府尚且未成气候,不过是一处明面上养些孩子给皇上当伴的地方,但实则是将孩子们养成只忠于皇上的暗卫。在这里的孩子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便是落魄世家的庶子,如今臣子大都屈服于公主府的势力,因此外界流言常笑此处是蛇鼠一窝。我倒是未曾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所学的奇怪了些,但我修道习武的底子在,于是总能拿考验的头一名。但我后来才发觉,伏阴从前笑我傻大抵不是打击我,而是实话实说。因我本历百年光阴,仍被这幻阵中人屡屡陷害。但好在我并不会死,只是平白从井底爬出又或是口吞毒物却毫发无损,着实吓坏了些这阵中孩子。每到这时候我便想,还好这不过是个幻阵而已,只是这幻阵委实逼真,不愧是元婴大能布下的幻阵。仗着轻功好,我偶尔也偷跑出去看看,毕竟百年前黎都另有一番古韵,着实美极了。只是没想到,我还能看到那位长公主的车轿。那车轿华美,四角银铃叮当,远远便听得响声。我想我从前应当是在何处听闻“叮”地一声响起的铃声,可细想是在何处已然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