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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第1页)

贺令芳将孟允棠送回孟府时,车旁跟着两名太后指派的专教规矩的年长宫女。“你这孩子,第一次进宫见太后,有什么不愉快忍一忍也就是了,怎能当面冲撞燕王妃与和静县主呢?”贺令芳见那两名宫女离车有一段距离,轻声对孟允棠道。孟允棠抬眸看着她问道:“我方才忍一忍,太后就能喜欢我了吗?再说若是我方才忍了,那以后我出门,是不是都得派人去打听一下和静县主当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以便避开?如若不然,就要见她一次就被她羞辱一次呢?”贺令芳瞧着眼前的小娘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她。孟允棠低了头,道:“我知道瞧不上我的人多了,但是临锋哥哥他喜欢我,我受委屈他不高兴,那我就不要受委屈。我只在乎他高不高兴,那些瞧不上我的人高不高兴,关我何事?”“彤娘,你这样想很危险。就算不论身份,太后也是长辈,是我与六郎的姑母。”贺令芳道。“是啊,所以太后只要不讨厌阿姐,不讨厌临锋哥哥就好了。至于我,她若不想见我,以后我不去她面前惹她心烦便是。反正只是姑母,又不是婆母,不是每日必得见的。”贺令芳第一次知道孟允棠居然也有这般倔强不听劝的一面,这钻牛角尖的劲头,可不就跟贺砺一模一样?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到了孟家,贺令芳将那两个冷着脸的宫女引荐给孟扶楹夫妇认识,说是太后派来教导孟允棠规矩的。周氏看孟允棠的脸色就知道今日入宫怕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也没多问,只吩咐身边丫鬟去给两个宫女准备客房。“收拾一间客房就行了,晚上也是要考校纠正孟小娘子的入睡礼仪的。”两名宫女都是太后身边的人,一个叫灵清一个叫乙静,说这话的正是乙静。周氏看了眼孟允棠,命人去收拾一间客房。“二位且先去休息吧,我们这边还有正事要谈。至于教习礼仪之事,明日再开始也不迟。”贺令芳对灵清与乙静二人道。这两人中应是以乙静为主,闻言又是乙静作答:“太后吩咐了,从今日开始教习孟小娘子礼仪,奴等不敢懈怠。最迟午后便要开始。”目送两人下去后,周氏引贺令芳与孟允棠一道去了内堂,问道:“贺大娘子,这……到底是发生何事了?”贺令芳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彤娘在太后面前与燕王妃母女起了些口角。”在太后面前跟燕王妃母女起口角?周氏与孟扶楹都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孟允棠低着头扯披帛。贺令芳对孟氏夫妇道:“孟公孟夫人无需担忧,彤娘嫁入贺家之后,难免要经常出入宫廷,婚前学一下宫廷礼仪,也是好的。”孟扶楹与周氏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此事。既见过了太后,便该行纳彩问名之礼了,贺令芳与孟氏夫妇商量好请媒人上门的时间,告辞回去准备。送她出了门,周氏对孟扶楹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与彤娘说说话。”孟扶楹知道母女之间说话到底要比跟他这个当阿爷的说方便,就应了。周氏带着孟允棠回到内堂,细细问她去宫里发生的事。孟允棠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周氏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问她:“这是为何啊?”在她印象中,她女儿根本没有这样的胆子在那样的场合说出那样的话。“贺六郎看不得我受欺负,处处为我出头,为我撑腰,若是他一不在,我就又窝窝囊囊忍气吞声任人欺负,他知道了,该有多失望?我虽没能力欺负回去,但我得让欺负我的人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太后生气,想罚我就罚我好了,我不后悔。”孟允棠绷着小脸道。周氏看她这模样,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摸着她的鬓发道:“那你接下来好好学习礼仪,算是向太后服个软,太后毕竟是贺六郎的长辈,将来也是你的长辈。”孟允棠点点头。用过午饭之后,名叫乙静的宫女跟着孟允棠回到她的房间,灵清则留在客房睡觉。乙静让孟允棠跪坐在坐床上,拿出一本《女戒》放在她面前,要她先高声读十遍,再抄写十遍。孟允棠最讨厌《女戒》了,真要按着书里那样活着,她还不如重新去投胎算了。读倒还好,轮到抄写的时候,一遍还没抄完她就犯了困。这初夏的午后漫长又炎热,吃过午饭人本来就容易困倦,若不是要学习礼仪,孟允棠这会儿早趴在床上会周公去了。穗安与禾善陪在一旁,也是困得直点头。院子里蝉鸣阵阵,房里寂静无声。“啪!”“啊!”穗安与禾善猛的惊醒,抬眸一看,见乙静握着戒尺站在孟允棠身边,而孟允棠一手拿着笔,一手捂着肩背处,震惊又痛楚地瞪着乙静。“请孟小娘子坐端正了,认真抄写。”她板着脸,一字一字道。两个丫头反应过来,禾善当即就冲了过去,一把将乙静搡开,道:“教导就教导,怎么还打人呢?”乙静扬起那两尺长的戒尺一下抽在禾善脸上,斥道:“放肆!我是太后派来教习姑姑,也是你一个贱婢能冲撞的?”禾善半边脸几乎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嘴角都被抽破了,流下一道鲜血来。她怒不可遏,伸手一拭嘴角,就要找乙静拼命。孟允棠忙直起身子伸手拦住她,还来不及说话,又被乙静一戒尺抽在胳膊上。“孟小娘子,请你坐端正,认真抄写《女戒》。”乙静端着一张死人脸道。“你这贱人,狐假虎威敢打我家娘子,我打死你!”见孟允棠被打,禾善又心疼又愤怒,又踢又打双目赤红恨不能咬下乙静一口肉来。穗安死死地拉住她,将她扯出门外。“你刚才怎么不帮我?我就不信我们两个人还打不过她一个人!竟然敢打娘子,阿郎夫人都没动过娘子一根手指头呢。”禾善哭着埋怨道。“别犯傻了,你觉着要是没有太后的吩咐,明知咱们娘子是要嫁给贺大将军的,她敢对娘子动戒尺?”穗安低声道。禾善哭声一止,急道:“那怎么办?”穗安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伤痕,道:“你这伤得也挺严重的,你先回房给自己抹点药,我去禀告夫人。别再擅作主张,你看刚才娘子不就因为你挨了一下。”“我知道了。”禾善不甘又愧疚道。两个丫头当即分头行动。“什么?还动戒尺?”内堂侧厅,周氏一听宫里来的宫女居然拿戒尺抽了孟允棠,当即面色一沉,就要去孟允棠屋里。“夫人,你现在过去也没用,那宫女张口闭口都是太后,我们还能犯上不成?还是赶紧着人去寻贺大娘子,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于她,请她去想办法才好。”穗安道。周氏一听,是这个理,忙吩咐穗安:“那干脆就你去吧,套我的车,速去。”孟允棠房里。“我要如厕。”孟允棠挨了两下,皮肉火辣辣地疼,脾气也上来了,搁下笔道。“不成。”乙静道。“我要如厕也不成?难不成你想我溺在身上?”孟允棠怒道。“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要如厕,就只能溺在身上。在教习礼仪期间,你什么时候能如厕,我说了算。”“你别得寸进尺……”“孟小娘子!”乙静猛的拔高声音,冷冰冰地瞧着她:“你将要嫁入贺家,而贺家是太后的娘家,将来你的一言一行,也在一定程度上关乎太后的颜面,所以太后才吩咐我与灵清二人严格教导你。你若识相,便好好学,如若不然,只要不伤及你的性命,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职责所在!”说罢她用戒尺在案上“啪”的一拍,厉喝:“坐端正了,认真抄写!”过了大半个时辰,贺令芳跟着穗安匆匆来到孟家。

周氏接到人,一边与她往后院去一边道:“教习礼仪严格些也是应该的,那孩子做不好,大不了让她多做几次,怎么还动上戒尺了?彤娘也不是什么顽劣乖张的性格,好好说她能听。”“我省得,我去与她们说。”一行人来到孟允棠房中,见孟允棠眼泪汪汪地坐在坐床上抄书,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周氏当时就心疼坏了,过去搂住孟允棠。“娘。”孟允棠哭着抱住她。贺令芳见状,将乙静叫到一旁,低声道:“教习礼仪不用太严格,她将来也不生活在宫中。”说着,她从袖底悄悄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道:“我知道你是奉太后之命,还请你手下稍微宽松些,大家都好过。”乙静不接荷包,下巴微抬道:“太后口谕,令我与灵清严格教导孟小娘子衣食住行各项礼仪,不敢懈怠!”贺令芳没想到她居然这般不给面子,娥眉微蹙,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乙静对着贺令芳行了一礼,道:“郡主说得是,但奴婢是太后的奴婢,只听太后的。其实郡主不必过分担忧,太后是让奴婢教导孟小娘子礼仪,不是让奴婢为难孟小娘子,只要孟小娘子好好学,认真学,早日学成,奴婢们也能早日回宫向太后复命,这才是真正的两厢便宜。”片刻之后,贺令芳与周氏出了房门,站在院中的石榴树下。周氏仍不放心,愁眉深锁。贺令芳道:“看来今日太后还是动了怒的,过两日我进宫去求求情。昨日收到六郎来信,他在信中说,约还有半个月就能回到长安,如此算来,便是求情不成,彤娘最多也只需谨言慎行地熬上十几天,便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还能大过太后去?既是太后要为难,那除了受着,还能怎样?送走了贺令芳,周氏想了想,令厨下晚上加菜。饮食上先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总要留几分情面。不知真是吃人嘴软还是孟允棠真的认真学了,后面几天丫头都未说宫女打人之事,休息时周氏悄悄问孟允棠,孟允棠也摇头说没再挨打。周氏稍稍放心。其实还是挨打的,而且愈演愈烈。稍有行差踏错,从不以言语纠正,都是上来就抽。白天乙静管着,晚上还要换灵清来盯着她睡觉,只能保持端端正正平躺在床上,双腿并拢伸直,手交握放在腹部的姿势,不能动。腿曲一下用戒尺抽腿,手从腹部挪开抽胳膊,要是由仰躺变成侧躺,背上臀部要被抽好几下。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精力不济,于是犯更多的错,挨更多的打。孟允棠皮肤娇嫩,这般一来,自是新伤叠旧伤,浑身青青紫紫的几乎没一块好肉。两个丫鬟每日给她沐浴时都心疼得直哭。“别告诉阿爷阿娘,等临锋哥哥回来,就好了。”孟允棠坐在浴桶中,一边打瞌睡一边叮嘱道。她知道爷娘没办法,这是太后派来的人,连贺令芳都没办法,爷娘知道了,也只能更心疼和煎熬罢了。她就想熬着等贺临锋回来,她知道只要他回来,这两个宫婢哪怕有太后做靠山,也不能再欺负她了。但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折磨下,她根本熬不到那日。这日,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孟允棠又累又困又疼,像死人一样平躺在床上睡得正迷糊,忽然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将她硬生生地从睡梦中唤醒。“孟小娘子,你的手滑下来了,请放好。”灵清像只恶鬼一样在她床侧探着身子,手里拿着戒尺。孟允棠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真的快被她们给折磨死了。“贱婢!你们想杀了我是不是?太后叫你们杀了我是不是?”她坐起身子抽出藤枕向她砸去。灵清猝不及防被她砸个正着,额头上一阵钝痛,气急败坏,扬起戒尺就抽孟允棠。孟允棠挨了几下,瞅准机会一把抓住戒尺,就与她争夺起来。争夺间她从床上站起,一脚踹在灵清的胸口,趁灵清吃痛,一把将戒尺夺了过来,朝着灵清劈头盖脸抽打过去,边抽边尖叫:“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就大家都别活了!”灵清转身就跑,孟允棠追,理智全失下忘了自己是站在床上,一脚踏空就从床沿上跌了下去,好死不死额头正磕在床前屏风的木头基座上,当场就晕死过去。被内室动静惊醒的穗安赶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叫一声:“娘子!”孟府各处的灯依次亮了起来,孟扶楹披着衣裳与周氏匆匆赶到孟允棠房里时,就看到孟允棠满面是血不知死活地躺在床上。周氏腿一软,差点晕过去,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彤儿,我的彤儿,这是怎么了?”“是她自己从床上跌下来的,与我无干。”灵清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道。禾善原本在一旁哭,听到这话,不管不顾地上前就在她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子,哭骂道:“与你无干?娘子都快被你们这两个黑心烂肺的贱婢给折磨死了,还与你无干?你们等着,娘子如今被你们害成这般,看贺大将军回来怎么剥了你俩的皮!”“怎么回事?不是说不打了吗?”孟扶楹急忙问道。“那是娘子怕阿郎与夫人担心,才说不挨打的,其实这两个贱婢天天打娘子,白天打不够,晚上还打,娘子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禾善被人拉开后,哭着道。周氏闻言,忙撸起孟允棠的袖子,见原本白嫩的胳膊上果然青紫一片,新伤叠旧伤,当即心中一阵绞痛,倒在床沿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孟扶楹气得发抖,大声道:“来人,拿棍棒把这两个贱婢给我打出去!大不了这门亲我们不结了,爱谁谁!”禾善闻言,第一个冲到院中拿了扫院子用的扫帚,进房来用扫帚柄狠抽灵清与乙静两人。其它奴仆自然有样学样。“我们是太后的人,你们敢这样对我们不恭敬,莫不是要犯上?”两名宫女被抽得跳脚,麻溜地往孟府门外跑。禾善直撵到乌头门前,朝外头两人狠狠啐了一口,道:“贱人!你们等着!”说完砰的一声将乌头门关上。孟氏夫妇愧悔心痛地守了孟允棠一晚上,她也没醒。早上一听朝闻鼓响起,孟扶楹便急忙派人去别坊请阎闾大夫来给孟允棠瞧伤,结果阎闾大夫还没来,贺砺倒来了。他发髻微散胡子拉碴,头发和衣服上都蒙着一层尘土,显然是星夜兼程赶回来,连肩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掸一掸就来了孟家。“那两个宫女呢?”他一进孟府外院,看到在此徘徊的鹿闻笙,下马问道。鹿闻笙见了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是一黯,跪下请罪道:“阿郎,某有负阿郎所托,没有保护好孟小娘子。孟小娘子昨夜受伤,那两个宫女让孟家连夜打出去了。”贺砺浓眉狠狠一皱,问:“伤到何处?可有执卫国公府的令牌去宫里请奉御?”鹿闻笙道:“伤了头,某已派人执令去宫中请奉御了。”“起来。”贺砺抬步就向孟家的大门走去。里头孟扶楹已经得了下人的通报,面色憔悴地来迎贺砺。“彤娘伤势如何?”贺砺问。“头撞到屏风,额上磕了个口子,人到现在还未醒。”孟扶楹有些萎靡不振道。贺砺也不言语,大步来到孟允棠房内,也不顾周氏就坐在床沿上,行过礼后,上前就要往床沿上凑,周氏不得不赶紧让开。贺砺坐在床沿上,低头看向孟允棠,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额头正中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处半个指面大小的伤口,血肉模糊。这样的伤口,大概率是要留疤的。贺砺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下扫,又从她袖口瞥见她手腕上延伸出来的青紫痕迹,将她袖子往上一撸,顿时牙关紧咬,颊侧咬肌贲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在自己家中,还让彤娘被人欺负成这样?”贺砺目光狠厉地抬头,问孟氏夫妇。“你是责怪我们当阿爷阿娘的人吗?”周氏眼眶红肿,握着帕子的手捂着胸口,点头道:“是,我们当爷娘的是没用,一介布衣,拿什么跟当朝太后相抗衡?可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虐吗?但是贺大将军,你又有多有用?啊?你说来提亲之前,就没想过太后会反对吗?没有做好太后那边的工作,你来提的什么亲?太后如此折磨彤娘,难不成是因为看我们当爷娘的不顺眼吗?”她朝着贺砺行了个肃拜礼,口中道:“我求求你了,贺大将军,你放过我家彤娘好不好?太后随便指派两个人来就能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这亲我们实在不敢结,你找爷娘能护得住女儿的人家去结亲成不成?!”“……临锋哥哥?”周氏痛心疾首的质问声刚刚落下,床榻上突然传出孟允棠虚弱的声音。三人一惊,孟氏夫妇忙凑到床榻前。“阿爷,阿娘……”孟允棠叫过自己的爷娘,目光复又落在贺砺脸上,泪珠儿顺着眼角簌簌而下,她轻声哽咽道:“临锋哥哥,我好痛……”短短二十二年,命运大起大落悲怆峥嵘,贺砺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世上终究是有这样一个人,只用了七个字,就叫他心痛难忍溃不成军。他眼底泛起泪光,紧紧握着她的手,扯到唇边亲了亲,道:“是临锋哥哥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好好养伤,其它的,都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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