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少尉也找到了木村。他以一种高亢激昂的声音对木村说:“卫戍医院刚刚打来了电话,想问一下伤者的情况。所以麻烦你去一趟吧。”
木村找来官邸的汽车,坐着朝若松町方向驶去,三宅坡和霞关一带都被行动部队的士兵封锁了,有哨兵严格检查进出。木村的车也在其间被拦下了两次。雪中日比谷一带则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市民,他们不时被宪兵往后推搡。木村乘坐的汽车经过时,也被他们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了一番。
到达卫戍医院后,护士官出来见了他,然后对他说道:“首相官邸的巡查护卫在来医院的路上就死了,听说是被步一的少尉用军刀砍伤的,我们不清楚情况,请给我们讲一下。”
木村这下明白了少尉激动的原因。巡查护卫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听说,所以木村说自己也不清楚,只能回去好好查一下。这时来了一位军医少尉,告诉木村,院长想见他,然后便领着木村往前走。
奇怪的是,从首相官邸来到这里以后,木村感到了久违的心安。不是因为从前途未卜的行动部队得以脱身,而是因为这里是“医学”的世界,甚至可以说乃是他的“本科”。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遇到的军医、护士兵还有女护士都给木村一种倍感亲切的感觉。那仿佛来自同一群体展现出的友爱,丝毫没有所属部队的差别感。这里充满了同伴意识,空气中也酝酿着甜蜜的包容,而消毒水的味道更让他有一种回到医院的科室错觉。在这里兵科患者渺小了许多。兵科将校对护士兵都客客气气,他们显然在孤独中变得卑屈了。木村心里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自在。他忽然觉得,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骚乱,也许他们奔赴寒冷地区的行动会被取消,由其他联队代替。
院长戴着少将肩章,年纪大概已经超过了五十五岁。他的短发里只夹杂着稀疏的白发,胡子却几乎全白了。不可思议的是,木村觉得这位院长和被子里露出来的总理大臣的脸有几分相似。
院长问木村:“你是从哪里过来的?”“首相官邸。”木村应道,然后依照院长所问如实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院长听完,不觉抬起了眼帘。
“皇军卫生部的立场,一贯是要立于圈外,不过以队属见习医官的身份,上级长官有令也不得不出动吧。但是今后,你要坚守卫生部的立场。”
院长语气平静,像在教诲,又像在表达同情。
返回首相官邸的路上,木村一直反复思考着院长的话。
院长说,立在圈外是皇军卫生部的主张。圈外无非是指“旁观”。军营生活是“以军队成立要义及战时要求为基础,处境特殊”,在军营生活中要贯彻这种旁观主义。这正是以“博爱主义”为目的的医学,同军队目的的完美调和。
当时我从东京第一卫戍医院出来,直接返回了首相官邸,之后还帮忙处理了士兵脚上的水泡和擦伤。
但到了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叫上天野见习医官一起去了陆相官邸。听说陆相官邸是第十一中队在守卫,而我们熟悉的志村见习医官也在那里。志村见习医官当时住在陆相官邸的通信室,我们在那儿聊了一会儿,也谈了很多今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但说实话,我们三个人说不清楚。
我们后来邀请志村来首相官邸参观,顺便住上一晚,志村同意了。我们带他逛了首相官邸,之后三个人在一间空房间睡下了。第二天清晨,志村吃过饭就返回陆相官邸去了。
第二天晚上,我睡在第一内务班,仍然到半夜也没睡着。凌晨两点左右,我偶然听到从联队来的负责军饷的下士说颁布了戒严令,当时大吃了一惊。
第三天清晨,k中尉在玄关前向整好队的士兵们传达了戒严令,并告诉大家首相官邸的部队是戒严直辖部队。
那天我一整天都待在官邸里,和天野忐忑不安地商量,想返回联队。我从官邸给联队的森田军医中尉打了电话,但旁边还有很多士兵在,所以我没能把心里想的都充分表达出来。
不过森田军医中尉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跟我说:“不要轻举妄动,可以的话就找机会从首相官邸溜出来吧。”
森田军医中尉是我尊敬的长官,所以我才给他打电话。
我和天野两个都想早些回去,为此想了各种计策,但要莽撞地往外跑可能会被哨兵击毙,而跟将校说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
下午两点左右,秘书官们来收总理大臣的遗骸。之前遗骸一直就那么放着,但k中尉忽然把我和天野叫去,让我们处理一下尸体,于是我们检查了遗骸的伤口,并给受伤部位进行了包扎。
傍晚,一名伍长因为手枪走火,子弹穿透了他的右手手掌,我受命将这名伤员送去了东京第一卫戍医院。
结果等我到了卫戍医院,院长又把我叫了过去,并对我说:“你就留在这里吧,不要再回首相官邸了。”听到院长的话,我顿时安了心。
院长之后才告诉了我现在的形势,他说:“如果你们所在的部队不听话,可能会被全歼,最近就会颁布这道敕命。”
院长接着给第一师团的军医部长打了电话,挂掉电话后,又对我说了下面一番话。
“我原打算不让你回去了,但形势正逐渐好转。目前还没有危险,所以你先回首相官邸,悄悄告诉其他见习医官,希望你们三个人都能平安地到我们医院来。这样你的立场也会好一些,万一从首相官邸出不来,哪怕是掘地求生,被人说卑鄙、怯懦、怕死都没关系,总之要好好活着。”
因为院长的这一番晓谕,我回到了首相官邸,和天野商量后,当天晚上九点左右,我们从首相官邸后门对哨兵谎称要去山王酒店,终于得以逃了出来。山王酒店不仅有步一的将校,还有步三的将校在,志村也在那里。
我们在那儿见到了志村,三个人商量后决定一起去卫戍医院。志村当时对我们说:“明天有患者要送医,我可以提前到今晚,到时候我跟着一起去,你们两个人先过去吧。”
于是天野和我两个人先去了卫戍医院。我们当时去见了院长,院长对我们能留在卫戍医院工作表示了欢迎,我们对此感激涕零,而在这里的几天也很开心。
接着便是三天后傍晚,大约七点左右,院长把天野和我叫了过去,说道:“联队来接你们了,回去吧。”
就这样,我们在机关枪队o特务曹长的带领下回到了步一联队,然后就被卫戍监狱拘留了。”
——木村见习医官审问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