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倒是有心深究姚家的秘密,但是万家人显然所知有限,而对他来说,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做一个合格的“伴读”。
炭笔让他过了两天安生日子,等到讲师换成刘健的那天,他揣着个小盒子进了文华殿。
刘健,弘治朝的首辅,但这会儿还只是个翰林修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比程敏政还更有压迫感。
不过刘健讲课要比程敏政精练——倒不是说程敏政不好,而是他可能太“该博”了,讲起课来就不由自主地旁征博引,一堂课正文占一半,另一半都是他的“发散思维”。
这就导致课堂笔记做得很累。沈瑢要不是有硬笔,还真记不下来。
刘健就要好一些,而且因为讲课时间相对短,中间还给点堂休的时间。正好让沈瑢装模作样地打开盒子,拿出里头水晶磨制的三棱镜,举手:“先生——”
刘健看见他也不禁一皱眉。文华殿的翰林们没有一个喜欢万家子的,但是他前几天那一番言论又叫人没法挑剔,令人颇为矛盾。刘健原也打算采取漠视态度,可——做先生的,总不能真装听不见:“何事?”
“学生偶得一物,不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想向先生请教。”沈瑢将三棱镜迎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手腕一转,三棱镜的另一面就铺开了一道彩虹。
文华殿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沈瑢甚至听见康廉惊呼了一声:“妖术!”
什么就妖术了!沈瑢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瞪他:“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了!”康廉瞪着他手里的三棱镜,“这不就是化虹之妖?”
“胡说!”沈瑢发现在这个世界搞点科普还真是怪难的,“雨后有虹乃是自然现象,哪里有妖?”他把三棱镜一直伸到康廉鼻子底下,“妖妖妖,你除了妖还会说点别的吗?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圣人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妖在哪里?能吃了你吗?”
刘健咳嗽了一声:“慎言!”但心里也觉得康廉有些小题大做。这皇宫不比别处,且不说外有皇觉寺早晚钟声涤荡,也不说内有大善殿供奉佛像镇压,单说各处宫殿亦有防护——文华殿乃东宫所在,岂有轻忽之理?
便是当年的李子龙,潜入皇宫之后也只能到万寿山上窥探,尚无法轻易靠近,更别说万家子了。何况他手里拿着的这东西,看起来便是一块普通水晶,只是质地格外精纯罢了。
警惕自然是好,但动辄大呼小叫变颜变色的,也有失读书人的体统。真有气度之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康家子瞧着不错,遇事还需再磨练。
不过这化虹——究竟是什么道理?
虽然身为先生,被问得答不出来着实有些……咳!但刘健是个坦荡之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当即答道:“此理我也不甚知晓。”
“那先生——”沈瑢当然知道刘健说不出来,“雨后为何有虹,这道理又是什么呢?”
这道理……也不知晓。
刘健只得承认:“此理吾亦不知。”实则是也未曾思索探究过。
“先生——”沈瑢晃动着手里的水晶三棱镜,“学生想,既然都是有虹,这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吧?说起来,也不只是雨后有虹,那悬崖飞瀑,水雾濛濛之中,也会有虹彩出现。若能勘破其中之一,是不是就能举一反三了?”
“这……”刘健不由得沉吟起来。
不只是他,殿内一众翰林们也都沉吟不语。雨后出虹,悬瀑飞虹,这样的场景许多人都见过,甚至写入诗文之中,却未有人思索过为何有虹。而今日,这一块水晶也能化虹,确实让人生出许多念头来。
康廉眼看众人神色,不由得有点发急,低声道:“万物自有其理,知之即可,究之又有甚用处?便是能于室内化虹,莫不成还能于国于民有何好处?不过是奇技淫巧,倒令人生出些闲暇之心来……”
这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刘健方欲说话,却见王云扬起脑袋道:“《礼记》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虹或者格之无用,但万物之理不究,则知由何至?前辈之知,亦是格物而来,若均以常见而等闲视之,今日大约也就没有这许多知识了。”
康廉被年纪最小的同学驳了,脸色不由得就沉了下来。刘健却点了点头,不过他虽点头,却显然也觉得这化虹之术并无什么好处,只道:“此理且待日后慢慢研究,尔等还是功课要紧,博物之术虽有实用,犹工与士也,读圣贤书,诚心立意,方有利于天下。若有术而无道,终不免小术,且若入邪道,更易为害。”
沈瑢并不在意刘健说啥。这些士大夫心里对工匠的轻视心理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但是太子明显已经被他吸引了。意外之喜倒是王云,这个同学年纪最小却最闷,有时候一堂课都不开口说一句话,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是个理工的好苗子啊!
所以等刘健说完,沈瑢就笑嘻嘻地说道:“先生说的是。不过学生想,一样的火药,既能做成烟花取乐,又能做成火器,建起神机营。那这化虹的事儿,若是研究明白了,说不定也能有利家国天下呢。”
康廉的脸色刚刚因为刘健的话和缓了些,这下子又黑了。连刘健都小小地噎了一下,半晌方点头道:“亦是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