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估计是没有,因为万家的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宫门压根没开,只能在外面等着。
“哥儿——”京城万家这边新给他配的小厮阿银,试图把横躺的沈瑢戳起来,“到宫门口了。”
“又不让进,到就到了呗。”沈瑢当时死活不让老宅那边的人跟来京城,就是怕被人识破不是原身,现在换了阿银伺候,尽不尽心的他也不在乎,反正不会露馅,他说话都能自在点了,“本来也无须这么早……”
来了又进不去,太子开日讲也是有时辰的,急什么呢?
阿银往车窗外看看,委婉地道:“其他家的公子也都到了,哥儿是不是去打个招呼……”
太子四个伴读,三个是文官家的子弟,都是规矩大过天,即便还没进宫门,也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有人甚至此时还手不释卷,哪像沈瑢,睡了一路,现在还不起来。
沈瑢根本不为所动。他这个伴读就是个来捣乱的,装什么呢?装有用吗?没看人家那三位伴读彼此在打招呼,却没人来理他吗?本来就是格格不入的事儿,圈子不同不要硬融啦。
阿银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躺着,直到宫门开了,沈瑢才慢条斯理坐起来,让阿银理了理头发衣裳,拿上他的小书箱,跟在那三个伴读身后进了宫。
太子在文华殿读书,从太和门进去往东走即可,倒也不怕迷路。沈瑢挎着书箱,一边走一边观察前面的三位“同僚”。
太子今年十二岁,伴读自然都是与他年龄相仿,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少年。这三人都是自在京官员家中选出来的子弟,个个书都读得好,沈瑢顶着个万家姓氏,简直跟他们格格不入。
所以三位伴读不但不跟他打招呼,而且有志一同地低头疾走,明摆着想把他甩开。可惜都是文静过头的孩子,大概也是从来不上体育课的那种,更兼个子都不高,尤其是最小的那个,比沈瑢还要矮半头,再怎么把小短腿迈得跟风火轮似的也不行,倒是把自己走得气喘吁吁。沈瑢笑笑嘻嘻跟在后头,正觉得有意思,就听旁边路上有人道:“规行矩步,安辞定色,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三个少年立刻站住,恭恭敬敬行礼:“程先生。”
程先生?沈瑢想起在万家的恶补,也跟着站住行了个礼——这位应该就是程敏政,太子的先生之一了。
程敏政,那可是大名鼎鼎。十岁的时候就以“神童”被荐入朝,由当时的皇帝下旨,在翰林院读书——翰林院呐!有些人一辈子都考不进去的地方,人家十岁就进去读书了!
成化二年他中一甲二名进士,是同榜三百多人当中最年轻的!如今直讲东宫,以学识渊博著名,有“学问该博称敏政”的说法,可谓一时之冠。
这么一位有学问的人,沈瑢觉得自己能见见也是好事。甚至太子这一群师傅,那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这要是哪个历史学家穿过来,怕不是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但就是他这个身份,实在是不招这些先生们喜欢。
果然程敏政对他也是视若无睹,只对三个伴读肃容道:“读书之人,言行举止应有规矩,家里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尤其进得宫来,陪伴太子更须礼仪周全,怎可如此失态?”
三个少年低头听训,虽然看起来被骂了,但场面十分和谐,只显得在一边单独站着的沈瑢格格不入。
就知道这课不好上。
程敏政训人倒也不凶,就是旁证博引的说了一堆,沈瑢也不知道都出自哪里,听得一头雾水,直站到脚都要酸了,程敏政才训完,负着双手往文华殿走,三个少年跟在后头。
虽说挨训的是他们,但他们反而像得胜了似的昂首挺胸,甚至年龄最长的那个还回头看了沈瑢一眼,带点示威的意思。
沈瑢在后头撇了撇嘴。这三名伴读的资料,万家当然也给搜罗来了。
康廉十三岁,是年纪最长的。父亲在翰林院做编修,官职虽不高却清贵,且听说康家在原籍是大家族,出来做官的人还不少,算是一股势力。
刘璐,十二岁,这位的祖父是吏部侍郎,大官儿了。
最小的王云才十岁,据说是今科状元郎的儿子——万家人说起他的时候又是不屑又是发酸,说他这个年纪都还没进私塾读书,而且听说五岁才能开口说话,要不是因为是新状元郎的儿子,哪里能做得太子伴读?
反正沈瑢听管事说这话的时候就很想问问他:你家小公子也是正经书没读过一天,有什么脸说人家呢?再说给太子选伴读那是小事吗?王云能入选就有能入选的道理,真以为王状元是万贵妃,还能跑跑裙带关系呢?
沈瑢一边在心里过着资料,一边跟着前头的人进了文华殿。
文华殿他是前世早就参观过的,修建于永乐十八年,在有明一代就是太子的东宫,分为前殿后殿还加东西配殿,反正给太子一个人住是足够足够的,跑马都——算了,跑马还是不行的。
然而华贵是华贵了,就是不大像给人住的地方,反正沈瑢踏进读书的主殿,就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触目所及的颜色都是暗色,倒是极尽端庄大气了,但也因此让人觉得颇为压抑,再一想这是上学的地方,那压力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