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照片里的男人
水泥小路的颜色很深,是新铺的,附近几幢民居的外墙干净白亮,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房子的结构却很老旧,斜顶上盖着青灰瓦——这一带不久前翻新过了。好多人家都在阳台上挑出竹竿,套着国旗。地处偏远的小村子看似被遗忘了,他们自己却努力维护着体面,生生不息。
路两边的梧桐树朝路中间生长,叶子连起来,架起一条透光的拱顶。它们不是一味地向阳生长,就好像知道路在哪个方向,有意识地给予行人庇护。如今在城市里,梧桐树已经不多见了。
我们把车停在谭村长家门口,村长夫人出来迎接,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她打量着小希,笑眯眯的。
今天是十月三日,我来革马村的第七天,也是我们投宿莲花招待所的第四天。小希在车里闷了三个晚上。每天一回来,我和陈舜先找地方吃饭,房间暂时给小希用。她洗完澡洗衣服,把衣服晾上天台,然后吃我们给她带回来的盒饭。房间太小,三个人呆久了尴尬,她通常在七点多便独自回到车里了。
早上去采访赵楠之前,小希说,她坚持不下去了,车窗开了有蚊子,不开憋得慌;越野车的空间虽然大,座椅还是比不了床。她逼陈舜想办法,否则就退出不干。陈舜说把房间让给她,两个男人挤车里。我不知道如果小希答应下来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安排,幸好小希说,死过人的地方打死也不敢过夜。
小希不是个爱抱怨的人,女孩子在外奔波自有不便。我想象她在夜晚透过车窗看到的景象,周围是空旷的石子地,招待所门口的路灯又小又矮,只能照亮路灯下的地面,形成一束锥形的光,远远看去好像要上演吓人的舞台剧。
陈舜想了想,在这个地方有能力并且有可能愿意帮忙的人,只有金齐山和谭村长,他有点怕金齐山,而且接受他的帮助会无形中增加我们的工作压力,于是就找了谭村长。
陈舜说,小姑娘有点娇气,住不惯镇上的宾馆。谭村长很为难,说最近开发区大量招工,村里的公房都租出去了,陈舜又磨又绕,谭村长终于听明白了,吞吞吐吐说自己家里还剩一个小间,小姑娘一个人暂住几天的话倒也可以。
这时候谭村长不在,去礼堂出席旅游开发研讨会了。村长夫人端出茶水和果盘,问我们目前的拍摄进展。她对我们的情况很熟悉,问进展只是没话找话。她的殷情之下透着一股轻巧的不屑,好像我们做的事是在哗众取宠,必然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可以想象谭村长平时在老婆跟前是怎么说道我们的。
聊了一阵,村长夫人把我们领向房间。房间靠北,说是“小间”,看着也有二十来个平方,比莲花招待所的房间宽敞,也干净多了。村长夫人让我们等老谭回来一起吃晚饭。等她走开,陈舜作势就要往**躺,小希一把推开他。
我拿出电脑,把上午采访赵楠的视频拷进去。陈舜和小希继续讨论关于猫的问题。我默默思考着,没有发表意见。
如果真像小希所猜测的那样,猫被赵楠扔进了河里,这跟金莹失踪会有关联吗?金莹养猫的事情发生在梁皓离开她家之后,梁皓应该没有见过这只猫,如果非要扯到一块去,倒是可以这样假设:金莹对生死未卜的猫念念不忘,她去见梁皓就是为了让梁皓帮她把猫找回来,结果却发生了意外。
但是这样假设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假设可以千千万,每个人都有执念和寄托,遭遇不幸就与此相关,这未免太钻牛角尖了。
“喂,喂!过来看。”陈舜半个屁股坐在窗沿上,左手横握着手机。
我和小希围了过去。他的手机上是一张照片: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面对面,男人蹲着,捧出双手,正要去接女孩递给他的一块酥饼。背景是几间店铺模样的平房,往来的人群穿过镜头和两人之间,留出合适的空档把他们包围起来,因为虚焦和运动模糊的关系,恰如其分地成为了画面中的点缀。男人脸上污垢遍布,但皮肤紧绷,还是个年轻人。阳光照在他头顶,好像这片温暖也是小女孩给予的。
“这是什么?”我问。
“冯佑刚刚发来的,拍的真不错。”
我想起来了,采访冯佑的时候,他说过回去以后会把梁皓当年拍摄的那张引起风波的照片发给我们。这个给乞丐酥饼的女孩就是李薇。她穿红棉袄,手背肉嘟嘟的。
我坐回电脑前,眼里还残留着照片的影像。我开始发愣,接着产生了一种微弱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下子又摸不着相识的是什么。
“那个,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