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老宋答应的根本原因吧。
决裂
美琪回家跟邝建国大吵一架,邝建国心情本好,拿着计算器和白纸写写画画,把她的话权当耳边风。美琪也不过去,她怕过去清晰地看到邝建国为美丽全方位的筹谋策划,而这策划还得搭上她的一份,搭上她未来幸福的机会。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但深知不幸为何物。一辈子总要有个念想吧!如美丽所说做人要实际,但这份实际也要符合她的心意吧。歇斯底里地吵了半天,声音渐低下去,她说爸,你总该为我考虑考虑吧。邝建国啪的一声,肉掌拍桌,十分浑厚,女人嫁汉,穿衣吃饭!老秦哪里差了?你要嫁就嫁,不嫁就滚蛋!一天天吵得我头疼,这么个拎不清的性格,哪个男人会要你!
美琪收拾了行李,又从家中出来,开车往工厂那边去,手中烦闷的一根香烟,模糊出一张宋云蔚的脸。他百无聊赖的模样,他微笑温柔的薄唇。眼中有泪下来。不过一场没有结果的肖想。云端之处梦一样的肖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久后她终于窥测到命运开头的机关。尽管叫人痛苦,然俗话说,不破不立嘛。钱资到位后,工人们热热闹闹地喜笑颜开,加之供销社被张老板拍下的那块地,已经过了赶工期,工人夜间不再受到噪音污染。
仿佛一切顺利起来。都是假象。厂里的财务经由美琪一手核算,并非说这次的危机渡过,就没有更大的危机。最根本的问题时,如今无法盈利,厂内库存堆积如山,销路上也得靠她一一联络,杯水车薪。邝建国显然尝到“融资”的甜头,天天把谁家企业获得融资,谁家项目得到天使投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工厂内的人员、技术、设备不更新,所谈这些全是空中楼阁。他还从廖振生那边听说了净水器项目,也想去分一杯羹。走不远。美琪知道。振华的生命可能真的要到头了,振华如今只是邝建国的一张名片,生意好不好无所谓,他现在要的是包装,包装他的能量和产业,到市面上去玩空手道。
就在美丽婚礼前半个月,被她亲手开掉的侯军嘚瑟地走进车间来,还套着主管的衣服。美琪上前,谁放你进来的?侯军换上新衣服后,人更精神,同时也眼高于顶起来,老板叫我来上班的,还是车间主管。哪个老板?侯军得意,邝家大小老板呀,非求着我回来,说你一个女人难当家。哦,美琪将头一点,早就不意外了,好,你好好上班。侯军愣愣地瞧她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喊,找你爸也没用啊,谁都知道你们家你爸才是当家的!
美琪头也不回,往办公室里去,邝建国难得来到厂里巡视,翘着两腿架在茶几上,耳朵上夹着电话爽朗大笑。他在外头是好老板、好大哥、好岳父、好朋友,借着廖家的势混得风生水起呢。美琪把两串沉甸甸的钥匙丢到茶几上,还有工牌、厂服,她说邝建国,你把电话挂一挂。邝建国锁着眉头挂掉电话,低吼,老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美琪说,侯军在我就走。邝建国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成天找我麻烦?侯军的事是误会!你二伯跟我讲过了。美琪说,我没瞎,年前他们闹罢工,侯军就在那里撺掇。有那回事?他问。美琪说你问你家宝贝女儿,再去看监控。邝建国沉思,片刻后打马虎眼,算了,都过去了。一家人就要齐心齐力,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强。
美琪说,我跟您不齐心。您也跟我不齐心。机械地重复,他在,我就走。邝建国耐心告罄,一把摔了烟灰缸,烟头和烟灰飘了美琪满裤子。当年你妈怀你测出是女儿,我就说要打掉。她偏不打,好了吧,给我们邝家生了个妖魔鬼怪!美琪久久地去平复胸腹中剧烈波澜,终于稳下声带,说出口后竟然还带着颤音。爸,你可以跟我断绝父女关系。邝建国起身,给了她一耳光,逆子!滚吧,这么多年要不是你,我早发达了,你进厂后厂就没赚钱过,你是灾星!美琪笑,她感觉自己的笑似曾相识,好像正是从宋云蔚脸上复刻过来,灾星就灾星吧。我贴给厂里的工资,以及我这两年没开的工资,麻烦你结给我。
美琪回家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好收的,无非是两套换洗衣服和毛巾牙刷。开车到实验中学,在车上睡了一下午,直至太阳西斜。好久没睡过这么毫无负担的一觉,清静,还有阳光。有人轻轻敲响玻璃窗,贴过来一张春暖花开的面庞。朦朦胧胧的,似真似幻。怎么睡在这儿?是宋云蔚。美琪彻底醒过来,心情复杂,她把车窗降下来,哦,我等贝妮下课呢。宋云蔚弯着腰配合她的视线,又拿手指了指,心情不好?美琪连忙照镜,原来梦中真哭了出来,眼尾还挂着泪痕。又赶紧揩了,缩缩鼻子,是吧,最近有点心烦。宋云蔚看看表,请你和贝妮吃饭?美琪说不用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宋云蔚看她一眼,平和深邃的眼中有什么滑过去,嗯,他点点头,好。迈腿走开两步,又回来,下次不要停在路边,不安全。美琪低下头去,难过着,也说好。一抬头,宋云蔚已经走开,走到斑马线边上,他还穿着她送的羊毛衫,美琪扒到窗外大喊,你搬家了吗?宋云蔚回眸,像一缕青烟,挥挥手,意思是叫她别操心。绿灯亮,他施施然过去了。
晚上美琪挤在贝妮的木板床上,她睡里头,两人挤得紧紧地,被子下牵着手。你跟他分手啦?分了。贝妮道。听声音不算难受。美琪说,那就好。这段时间忙得头皮发麻,忘了问你。贝妮弄她的胳肢窝,老天爷,你什么时候清闲过?我要是你爸,怎会糊涂将你放手?别提他了,美琪说,翻过身去,对着贝妮明显消瘦的脸蛋,你不会怪我多事吧?贝妮也翻过身来,她掐她一下,美琪也掐她一下,乐呵呵地闹。怪什么呀,贝妮说,我后头回来认真考虑了几天,你说得没错,我喜欢宝宝,我不能让我以后的宝宝过跟我一样的日子。留在这,努力工作努力考编制,找一个好男人,生儿育女,不求大富大贵,只有安安稳稳,寒暑假可以带孩子去春游、去省城游乐园,教她唱歌画画。那你呢,她问。美琪又翻回去,双手交叠胸前,我还在想,快有眉目了。
美琪就此借宿在贝妮宿舍里,要么跟她一起混食堂,要么一起出街乱逛,从未如此轻松过。吃完饭一起沿着沿湖路消食,刚好从海鲜楼望海楼那边路过。视线从门口停的轿车上过,廖振生的宝马正停下树下。宋云蔚也在里面吗?美琪试试探探地撇过头去,里头人头攒动着,看不清谁是谁。贝妮那边接起电话来,讲了几句,要哭似的,爸,你们别急,什么合同?贷款合同?他爸说,我们也搞不懂啊,去年他们要租咱家屋顶,说什么可以发电,每个月都能给咱补贴。怎么地,又说账户缺钱,让我们还钱。
贝妮次日早还有早课,上完两节数学课,就给学校请假。美琪开车载着她风驰电掣地开往叫龙口的乡下。
龙口原叫垄口,后乡镇府觉得垄口不好听,改成更吉利的龙口。龙口乡地势相对平坦,稍高些的山包上,层层叠叠载满橘树。三四月正值抽蕾开花期,需要施些磷钾肥,好让开花更多,到七八月份就能收获更多。杨家爸妈正是此时回乡施肥。杨家两层楼的民房就修在小路边上。远远地,就能瞧见屋顶上黑色的太阳能面板。此时门口聚拢了好些人,火药一触即发。
美琪把车挺稳,两人快步跑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贝妮赶忙贴到她爸身边,她妈躲在家门后没出来。几个村民还有两个村干部都把矛头齐齐对向看似战斗力最差的男人,大叫骗子,还来叫我们上当呢!美琪狐疑着上前,原来真未眼花,宋云蔚抽空扭过头来,无奈着眉眼,误会,都是误会。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他指指旁边蹲在马路牙上,穿着皮椅磕着瓜子的两男人。美琪想也不想,挡到宋云蔚身前去信誓旦旦,真是误会!我要说假话,天打雷劈。贝妮推推她爸,也说这是美琪朋友,不至于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