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刹那间觉得异常痛苦,她从来没期望过有人会站在她这边,有人能够分毫不差地了解她的所思所想。这种体验非常恐怖,是一种恐怖的感动。除了哭,她做不了任何事。
云蔚又帮她点了根香烟,直等她平静。
陈玲掀起沉重的眼皮,终于有了最直白的松动。她说,我不指望于成龙能真正爱我,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起码跟他在一起不会那么吃亏,车子、房子、厂子以及票子,我起码还能有个人样。
云蔚回,你说得没错。可如今情形又有了不同。说到底,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于成龙给你的,按照婚姻法,他的妻子有权追诉这些财产。陈玲浑身哆嗦,瞳孔收缩,眼白多到吓人。宋云蔚继续分析,即使郑彬彬被拘押,但他们家的条件你也知道,找个代理律师就能解决这件事。如果他们还要借用舆论攻势,你在叙州,还怎么过?
陈玲慌张颤抖着,辩驳似的大叫,于成龙他会帮我的!
云蔚平静地给她撕开了前程最后的遮羞布,他凭什么帮你呢?郑彬彬被警察带走后,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掠夺杉杉的主导权和资产,为了让他老岳父放松警惕,会不会表演一个跟你两清的戏码?怎么才算两清呢?不再给你们供货,也不再帮你们销货。郑彬彬的性格你也见识到了,她要是非要出这个恶气,会反过来起诉你追回所有财产。
陈玲,到时候你不光会一无所有,还会再度成为所有人痛骂的过街老鼠。
不要急,别哭。人总要吸取教训,才能真正的成长。我有项提议,也许你可以听一听。
宋云蔚将一张银行卡搁到床头柜上,道,人在有毒的环境里,自始至终吸收的都是毒气。不如你也洒脱点,离开这里,找一个干净温暖的土地,重新开始。当然,你也不能坐吃山空。我在云南有几个朋友,他们都是做旅游的,洱海你去过吗,四季温暖如春,你可以在那里盘个民宿或者开个小店。只要你愿意
陈玲急促的呼吸叫鼻翼战战颤动,她捂住胸口,以艰难的口吻问,宋总,你总不至于到这里来做慈善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宋云蔚脸上显露着一段无可奈何的自嘲,是的,我不是来做慈善,简单来讲,也可以说是一份交易吧。在进行这份交易时,我希望大家都有后路可走,特别是你。
陈玲最后还是妥协了。这种妥协十分复杂,既有对过去的绝望,也有对宋云蔚嘴里未来干净温暖生活的无限向往。当然,手机充电开机后,于成龙迫不及待的来电也给好好助力了一把。他叫她不要轻易撤诉,他说他会为她报仇,为逝去的孩子报仇,不能叫郑彬彬好过。陈玲鼓起勇气问,那她要是真坐牢了,你会跟我结婚吗,我什么都不想要,咱们就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再生一个孩子。于成龙几乎震惊了,口气不再虚伪婉转。陈玲,你说的是什么傻话,别犯蠢,等她进去,杉杉纺织的一切
陈玲丧魂落魄地挂了电话,很可笑又可怜地笑了笑,她说我真傻,他能对帮他起家的老婆都这么薄情,对我又能如何?
半个小时后,陈玲工厂里唯一的财务心腹,也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取来了工厂所有往来账本,以及每月定时打给于成龙的流水账目,并且,签下一份谅解同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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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
童清河不知从哪条途径,听说了美琪的无妄之灾,日日打来电话慰问。他说如果有需要,他有关系找到某某律师事务所的大状。美琪连忙说不用,将帮忙的翟永胜名头报了出来。童清河默了片刻,道,真巧,我要说的也是他。这话再不提。有一天是晚上十点到,专程陪她吃了顿宵夜,又急匆匆地赶回省城。美琪送他上车,一向注重容装的男人,西装裤和定制的外套腰窝处,显露是度日的褶皱来,想必这两天是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抽空就过来了。她迟疑地把车窗敲开,童清河抹了把脸,问放心,开这点路还是没问题的。美琪说,不如你在这里住一夜,明早再赶回去。
这话题多少有点敏感了。放得开的男女,估摸下意识理解成秘而不宣的邀请。
童清河似乎也受到了点影响,复杂的眼神一晃而过,很快意识到自己纯粹多想,揉着眉头回道,明天要接几个外商,好多事要提早安排。
美琪目送黑色奔驰消失在城西路的大道上,一扭身,慢吞吞地开车往馨雅花园的方向去。
郑彬彬的案子转变极快,简直叫做来去如风。警方那边收到叙州陈玲苏醒的消息,考虑到她身体虚弱不宜立即传唤录口供,预备过两天联合叙州那边的派出所警员上门去。没想到就两天的功夫。叫警员身扑一空。不光是他们找不到陈玲,陈家上上下下对她的消失也是分毫不知,只晓得她在医院留了口信,说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人就再联系不上。
实际上,也就是宋云蔚找到她的第二天,陈玲拖一件20寸的行李箱,掩人耳目地抵达台州。她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将深色围巾包住整张憔悴浮肿的脸蛋,钻进台州市公安局,提交了谅解同意书。并且申明,当时并非郑彬彬恶意推搡,而是两人起了口角后,地上有摊未干的水渍,这才从楼梯摔下。不过郑彬彬后来的确有踢踹的动作,但并非流产的主要原因。
这天之后,陈玲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此生再未回过本省土地。
即使得到谅解同意书,郑彬彬仍旧存在伤害行为,暂时还被看押在拘留所。于成龙来过一次,事情的转变叫他烦闷不堪,顺势就把陈玲出具谅解同意书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彬彬多少有点感动,但很快,随后老郑总的到来,将这点来之不易的感动立刻化为扉粉。他将一段赤裸裸的录音放给这个肆意任性的女儿听。当他再一听一次,也是愤怒难忍。于成龙的人前功夫向来不差,这么多年,对着老岳父端茶倒水的伺候,在工作上也是主抓包揽,替他分忧许多压力。当面父慈子孝,背后算计一切,叫他头次听的时候,差点就背过气去。
彬彬不可置信地目瞪口呆,那双肆意神采,即使在被看押阶段也是高傲不屑的眸光,一点点的灰暗下去。
由于不是重犯,还有了被害人的解释口供,彬彬这点事真算不得什么,司法机关也是偏向于快速解决,于是父女两会面时,就在接待室的圆桌旁。彬彬突然发疯着去抢手机,猛地摔出去,歇斯底里地大闹。
在警员上前制止前,老郑总狠狠地扇了女儿一巴掌,扇得彬彬都顾不上心头四分五裂的心情。
老郑总把她扶着坐下,双眼暗含热泪,彬彬,这事不怪你,怪爸爸!怪爸爸小时候没好好教育你,怪爸爸重男轻女,总以为女人干不好事业,怪爸爸把老于家的孽种放进我们家来。当初我就不该同意!
老郑总的眼泪决堤而下,直把彬彬给吓死了。
她从没见如山一样的父亲痛哭过。即使是母亲去世,他最多是躲在房里难过,不会到女儿跟前多说一句埋怨的话。
好一阵子,父女间讷讷无言,老郑总擦干眼泪,后背坐得笔挺,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道,你糊涂了半辈子,但还年轻。谁年轻时不犯点错,你好好的,还有两个孩子要管。争气点的话,到公司来帮我!还有,你对邝美琪的指控,都做的是什么事!赶紧撤了!
彬彬还是挺倔强地把嘴一努,凭什么?我不好过,谁也别好过!
老郑总又要扇第二耳光,到底没打下去,他说,你这事,全凭天河光电的宋总摆平,你对人家女朋友不做人事,他反过来还帮我们收拾烂摊子。彬彬!你以为这录音、还有谅解书,都是哪里变出来的?以后!人家就是咱家的恩人,若非如此,你少不得要吃上两年牢饭!还有,那个廖振生,你出事以来,他帮了你什么?这事儿发生的也好,叫你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彬彬,给你家老爸爸省点心吧,你以为我还能活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