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忿忿地盯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请罪。她正正跪在碎瓷片上,瓷片扎入小腿与膝盖,疼得她眉头蹙成一团。她就这么跪在他身前,以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最先入眼的是她鼻梁的弧度。之前只觉得这姑娘的五官单拎出来其实并不算出挑,但偏偏配在一张脸上,还算是赏心悦目。但此番看侧颜,却觉得她的鼻梁其实很有特色,格外的挺翘,让整张脸都添了一分生气与灵动。她跪得近,身上那股淡淡的甘松味萦绕在他鼻尖。好像比闻覃身上的牡丹要好闻许多。他没来由地笑了笑,随即意识到失态,摆出了一副生气的表情。皇帝将他这般表情收入眼中,到底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人,就算这两年家世落败,但遇到一个连杯酒都奉不好的宫人,自然还是不悦的。可他方才那点笑,着实有些奇怪。皇帝目光缓缓移到端跪着的楚怀婵身上。楚见濡这个女儿,难得的才貌俱佳,他之前见过一两次,也是格外的通透伶俐,怎会一杯酒都奉不好?他垂眸看她一眼,没理会她的请罪之语,冷声道:“不知礼数,去门外跪。”孟璟接过宫人新奉上来的茶,缓缓呷了口,余光瞥到那人端端正正地跪在门口,夜里熏风将她衣衫带起一点弧度,不大的雨丝斜斜往她身上飘。她就这么跪着,垂眉顺目的,好像忽然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他忽然想起来,她虽然今晚摆了他两道,但那晚,好像也帮过他?他迟疑了下,难得良心未泯地替她说了句话解围:“方才是臣不小心……”他话还没说完,皇帝阻了他:“一点小事,也没真罚,孟都事不必上心。”他只好闭了嘴。皇帝再看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楚怀婵身上。到底是江南调里养大的女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水灵。男人啊,爱的就是这股劲,连他也不例外。他当初不过偶然见过一两次,便动了些心思,不过顾忌着她年纪实在太小,楚见濡又是重臣,还重虚礼,这才没好提这话。更别说,在万花丛中流连惯了的人了。他呷了口她亲点的茶,看向孟璟,沉声道:“孟都事如今还不提亲事这话?”“臣如今这样,皇上也知道,不敢耽误旁人。”孟璟这声儿淡淡的。皇帝腹诽那你沉迷烟花柳巷作什么呢,但面上却只笑了笑:“方才那茶如何?”孟璟犹豫了下,昧着良心道:“很好,谢皇上恩赏。”皇帝目光落在楚怀婵身上:“那是楚尚书的嫡女,皇后说这手点茶手法难得,特召进宫来让御茶房跟着学点手艺。”孟璟:“……”您还可以说得再冠冕堂皇点。“孟都事虽自在惯了,但西平侯府还需后继有人。”皇帝低笑:“朕瞧着,楚尚书这小女儿,虽然出身比你差了些许,但也算才貌俱佳,堪作良配。孟都事觉得呢?”身为九五之尊,也还是怕把外甥女推进火坑啊。孟璟沉默着思忖了会儿,毕竟皇帝心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小九九,他现下也说不好。今儿楚见濡摆明了是要把女儿往龙床上送的,说不好这会子还在盘算着,等明儿宫里的册封下来,该是个什么位份。这怎突然,皇帝就改了主意,让美人就这么砸到他头上来了?“皇上体恤臣下,但臣愧不敢受。”他习惯性地左膝先落地,右膝盖缓缓靠上去,身子匍匐着,跪姿还算虔诚。他双手撑在两侧,支撑着他跪不太稳的右腿。东门楼是皇帝夜间急召重臣之所,空间比不得三大殿宽广,室内熏香熏得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烦闷。皇帝没有应声,目光远远落在楚怀婵身上。好半晌,穿堂风从逼仄的空间过,将熏香吹得四散。孟璟趁着这空隙,得了口喘息的契机。盏茶功夫过去,皇帝才道:“不急,再思虑思虑。”“镇守宣府,拱卫京师,孟家五世功不可没。”皇帝挥手召御医过来:“好生替孟都事瞧瞧。”“今日万寿,外伤入不得眼,恐让皇上沾了晦气。”孟璟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此乃大罪,臣担不起。”世人多敬神明,更何况是顶着天子名头的皇帝。又是万寿这般忌讳颇多的时节。皇帝琢磨着他这句简单却饱含深意的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上,轻飘飘的,却极有韵律。他的身子久跪不得,他几乎能感受到,左膝的伤口正在慢慢开裂,血正一点点地往外渗,兴许很快就会将金砖染上颜色。他几乎犹豫了下,要不要对御座上的人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