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妇不是别人,正是越州镜湖剑派的掌门曹止萍。镜湖剑派与洞庭派素有来往,年前曹止萍还带着弟子到三醉宫做过客,故而彼此认得。曹止萍道:“沈公子,你的内伤不轻啊!”沈瑄笑笑,心里却颇感奇怪,他已经被吴剑知逐出门庭,眼下说起来是名门正派的叛徒了,曹止萍何以对他客气?曹止萍这时又道:“上个月我们受到贵派吴掌门的书信,提到你来江南,请我们关照你。令祖令尊,与敝派累代世交。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只管说,不必客气。”沈瑄越听越奇怪,一般门派逐出弟子,总要传书告知天下。吴剑知非但将此事秘而不宣,还关照江湖朋友照顾自己,又是什么用意?他只好对曹止萍说:“多谢曹前辈美意。晚辈只是受了点小伤,前辈不必费心。”曹止萍似是不信,只是道:“如此也罢。”顿了顿又道:“敝派今日在这听雨阁要做一件大事,公子身上既有伤,到时万万不要卷入。”沈瑄虽然对她们的大事有些好奇,但江湖上的规矩是不好随便问的。湖中白衣人的竹筏早已消失了。楼下的官道和码头上人流来来往往。曹止萍并不去瞧窗外一眼,只是闲闲的与沈瑄讲话,沈瑄也只好一一应答。忽然,只听见楼下小二招呼道:“这位客人,进来喝一杯茶。”曹止萍的老眼中顿时放出亮光来。原来楼下进来一个披着黑色面纱的窈窕少女,沈瑄看见,顿时呆住了。来人正是蒋灵骞,她下山追赶沈瑄,却因为沈瑄被枯叶留了一日,反而是她走在了前面。这听雨阁本是酒楼,招呼路人“喝茶”,事属蹊跷。她把一楼的客人扫了一眼,已知大略,遂走入座中,要了一杯淡茶,慢慢的喝。沈瑄面色苍白,起身想下楼向她示警。曹止萍一把按住了他:“不急。”沈瑄正不解其意,忽然听见蒋灵骞开口了:“镜湖派的虾兵蟹将,到底来了多少?不如我们出去打罢,省得坏了主人家的东西。”果然座中有七八个女子拔剑而起,她们有的扮作市井闲妇,有的扮作卖解女子,早就等在这里了。蒋灵骞一声冷笑,身子一晃,翩然落在了听雨阁外的湖岸边,背水而立。那些鉴湖派的女弟子纷纷赶出来,将她围了个半圆。沈瑄一看这阵形,暗叫不好。蒋灵骞看那几个女子站是站着,毫无动手的意思,微感诧异。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干咳,接着呼啦啦的的五条人影,从水边停泊的五只乌篷船中飞出。蒋灵骞一惊,霍然转身,只见五人立作一排,正中一个李素萍冷笑道:“妖女,这就是你伏法之时!你若识好歹,乖乖的就擒,还可以免了一顿打。”蒋灵骞这才知道轻敌了。她看见酒楼里那几个,不过是镜湖派的二三代弟子,不足为惧,所以背水傲立。想不到乌篷船里竟埋伏下了五个镜湖派的一流好手,想来必得己而后快,看来今天是不免一场恶战了。她抽出清绝宝剑来,轻轻的拂拭着,微笑道:“手下败将,也配来说这种话!”李素萍当日在黄河楼上被蒋灵骞一招之内夺去兵刃,深引为耻。这时当了许多同门的面又被揭老底,当真怒不可遏,一招“平沙落雁”,向蒋灵骞扑来。蒋灵骞迎着她飘了过去。一眨眼功夫,两人已经换了个位置。李素萍手中的剑又到了蒋灵骞手里。蒋灵骞笑道:“你这一招实在太差劲,本来已经门户大开,少阴诸穴统统亮给别人,还要做这种凌空下落之势,用力之处毫无根基。不是明白着把剑送上门来么?”说着左手一扬,将李素萍的剑抛向了湖里。乌篷船上的一个船工顿时飞身而起,在剑刚落到水面刻的那一刻,截了下来。酒楼上的人“哗”的喝起彩来。沈瑄见这船工亦是身手不凡,大为焦急。待要下楼帮助蒋灵骞,但此时两人误会已深,见面只怕更生枝节。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落在曹止萍眼里。曹止萍遂道:“沈公子不必担心,本派几个姐妹虽然不济,料来还能拿下这个妖女。公子要报仇,可一并交与本派办理。”沈瑄一愣,这才想起来,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他和蒋灵骞应该是天然的仇敌,彼此见面都要诛之而后快的。他不禁有些惘然。这时楼下五个镜湖派弟子已经和蒋灵骞叮叮当当的打了起来。这五人中有四个曹止萍的同辈师姐妹,还有一个是她的首徒。她们围攻蒋灵骞似乎用上了一种阵法。沈瑄看了一会儿,就发现蒋灵骞以一对五,虽然拼尽全力,也并不落下风,就算不胜,脱身是容易的。镜湖剑法朴拙稳重,也恰恰失之不大灵活。蒋灵骞轻功绝妙,剑法轻灵,与之周旋如穿花蛱蝶,戏柳金莺一般,极尽了机巧之能。沈瑄略略放心,忽然看见曹止萍,想起来以前吴霆说过,镜湖剑派自女侠王寒萍罹难后,门中几无真正的高手,只剩了个曹止萍勉强支撑。刚才那个李素萍似是门中第二人,尚不如蒋灵骞功夫高。只要曹止萍不出手,蒋灵骞就不会有危险。想到此处,主意已定,倘若一会儿曹止萍有下楼的意思,他就设法将她扣住。曹止萍对己毫无防备,应有得手的机会。沈瑄与曹止萍闲扯道:“却不知贵派与蒋姑娘怎么结下了梁子?”“妖女”二字,他无论如何讲不出口。曹止萍大奇道:“公子不知道么?这妖女是沉香苑的人。何况……”她话没讲完,忽然站起来。原来楼下五个镜湖弟子,倒有四个负了伤,外围的徒弟们不敢上前,只是死死围住。曹止萍一步还未走出,忽然右肩被人扣住。她右臂一挥,一招“太师甩袖”,将沈瑄抛出,同时左肘向后撞出。沈瑄早料到她这一手,本拟闪向右侧,右臂随势而转,仍旧将她缠住。不料这节骨眼上,旧伤突然发作了,顿时气流翻滚,被曹止萍的左肘狠狠撞上。原来刚才曹止萍给他疗伤,只是暂时压服,此时被内力一冲,又激荡起来。他惊呼一声,眼冒金星,倒在栏杆上,一大口鲜血喷在前襟上。曹止萍回头看见是他,大为怪异。无暇多问,就从楼上飞下,落在蒋灵骞面前。蒋灵骞满面疑惑的瞧着楼上,原来她已听见了沈瑄的叫声,却看不见他的人。曹止萍道:“小妖女,你投靠沉香苑的事,或者还有可说。但你若还有半分廉耻,就应当随我们去见汤大侠父子。”蒋灵骞叫道:“笑话!我爱嫁不嫁,用的着你来操心!天下多少事你不管,偏要来管我的闲事。曹老太太,你堂堂镜湖掌门,几时做了汤家的爪牙啦?”曹止萍沉声道:“休得胡言!像你这种伤风败俗,自甘下贱的妖女,正派人士,人人管得!”蒋灵骞冷笑一声,道:“算了吧,我替你说了。你的宝贝师妹两番折在我手里,镜湖派不把我除了,怎消得心头之恨?反正杀我这个妖女,你们名正言顺。”曹止萍道:“说得不错。你的武功的确高强,倘若你是正道中人,那是武林之福。可惜你出身妖邪,离经叛道,大家只得尽早除了你。这个道理,原不用我明讲。”蒋灵骞嘴上虽强,其实早已气得面色惨白,冷冷道:“你有本事就除了我呀。除了我,你们镜湖派去流芳百世好了!”一招“霓为衣兮风为马”,撩向曹止萍的左肩。蒋灵骞虽然功力修为不可与曹止萍相比,但她剑法高明,动作迅捷,几招急刺之下,曹止萍只有招架之功。曹止萍连退几步,缓开攻势,居然面不改色,立即展开本门剑法,与蒋灵骞拆解起来。沈瑄伏在栏杆上,动弹不得。他见曹止萍剑法严谨,好整以暇,比她的师妹强多了,只是干着急。但蒋灵骞也不是易与之辈,天台派轻功卓绝,游走之间步履灵巧,滑不留手,就算落了下风也不容易被人擒住。何况,蒋灵骞武功只稍稍逊于曹止萍,此时未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