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的墓地在后山陵园,后来迁进去的。
从废墟刨出完整的人很难,对于一个初中小孩来说,安顿好后事也很难,王婉不管,殡仪馆三番四次联系他们,王婉只接过一回电话,再接到殡仪馆来电直接挂断,不想管的意图明显至极,若不是偶然被沈桂舟接到来电,沈和可能直到最后都不会有人认领。
张佑年很识相地没跟着他上去,告诉他,他在下面等,让他慢慢走。
这条路沈桂舟不知道独自来过多少回。
先前几年,沈桂舟每年都会来,且准时来,往后几年,从他和张家纠缠不清开始,他逃离张佑年后,怕被张佑年找到,没敢在祭日当天来扫墓,挑着沈和生日去。
沈和有个习惯,带他给爷爷奶奶上坟的时候,总是挑着老人家的生辰日去,沈桂舟在课本上刚刚学过什么叫祭日,拽着袋子站在沈和身后,看沈和打扫这打扫那,忙上忙下,出声询问:“爸爸,为什么今天来扫呀?”
沈和喘口气,歇下来喝水,眉眼弯弯回他:“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我们来给她庆祝。”
沈桂舟歪头看奶奶:“可是老师说,扫墓是在祭日当天扫。”
“见面肯定要挑个开开心心的日子,来,过来,桂舟,和奶奶说说话。”
不能在祭日来,沈桂舟前两年都选在沈和生日当天来,今天一整年生活好似翻天覆地,祭日和生日他都没遇上,春节一过,便想着来了。
沈和的墓碑前放着一些祭拜用品,灰尘落满一层,不知放了多久,他每年来的时候都有,并不意外。
慢慢打扫四周,他仔仔细细地清理杂草垃圾,又拿布轻轻擦拭墓碑。
掠过墓碑上那张照片时,沈桂舟擦拭的动作缓了下来,指腹轻柔地蹭过冰冷的墓碑,墓碑明明很冷,但沈和的笑却似有温度,沈桂舟错觉一阵暖意。
放完祭祀用品,拜祭过后,沈桂舟照例在沈和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背靠着,头轻仰,长久无言。
还是小孩的时候,他有很多话想和沈和说,王婉没把沈和认回来,他只得在梦里给沈和找块好地方,挖坑,埋葬,然后小小声地说:“爸爸,我想你了。”
后来沈和认领回来,他也不再爱开口说话了,胸口闷着不少话,但不愿说,只是坐着,也不知道是他陪沈和坐着,还是沈和陪他坐着。
再后来,他失了声,再想开口,也做不到了,在心里说,他也无从说起,更似不想让沈和得知他现在很糟糕,强迫自己不要回想这几年的经历。
“我在变好了,爸,”他在心底默念,略过了之前的所有遭遇,“你不用担心我。”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沈桂舟嘴角有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在心底默念,“到时候我当面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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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阶梯走下,沈桂舟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张佑年,双手交叉靠着树干,眼神放空,盯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沈桂舟走近了都没发觉。
直至他走到张佑年跟前,似是鞋子进入张佑年的视线,张佑年才如梦初醒,一瞬间回神,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无意识地对视,却都多少带着探究的意味,两人都滞了一秒,张佑年率先移开视线,松开交叉着的手,抬手刮刮鼻尖,又握成拳假意咳了下,出声询问:“聊完了吗?”
沈桂舟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依旧停在张佑年脸上。
张佑年最近脸色似乎更差了,眼底青黑,看起来像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沈桂舟轻轻蹙眉,抬手比划:“你晚上有睡吗?”
问了也是白问,一看就没好好休息。
张佑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继而转为欣喜,又很快压了下去,嘴角扬起一抹笑道:“没……没什么事,我不爱睡觉。”
“别猝死了。”沈桂舟比划完,自顾自朝前走去。
张佑年跟上,从他手里拿过东西,很慢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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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邺被押送回国,案件很快受理,一审裁决下来,判处张建邺十年,张建邺申请二诉。
一审结束时,张建邺看他们的眼神阴森森的,怒目圆瞪,全身上下紧绷着,嘴唇一张一合,狠厉地比着口型:“等着。”
二审时间等法院通知。
但张佑年最近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刚从农村回来那阵,张佑年总是想方设法和他聊天,一点一点凑近他,又在他将冷淡的视线投过去的瞬间,悻悻远离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