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
这样的平静有一种安慰人的作用,这次也不例外,陈枚叹了声才问:“为什么?”清瑜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难道你不想见她吗?”怎么会不想呢?陈枚的下巴微微收紧,虽然不同母,但陈樾是几个妹妹里面和陈枚最亲近的,可是若她回来?自己又怎么面对?
陈枚用双手捂住脸,清瑜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轻轻地用手拍着他,仿佛他并不是天下至尊,而是需要安慰的孩子。陈枚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双手放下,声音暗哑地说:“我怎会不想见她呢?她是我最疼的妹妹啊。可我,做了什么呢?”说好要护着她,照顾她,可是还是没有护住她,连她的丈夫都殁在了阵前。
甚至,在自己受伤之后,陈枚觉得不能再想下去,胸口又开始疼起来,但这次陈枚强忍住没有咳嗽,用手按向胸口,似乎想知道这疼,到底是肺疼还是心在疼。
清瑜把陈枚抱的更紧,轻轻摸向他已雪白的鬓边:“见她吧,不然等你去了地下,去见公公的时候,当公公问起樾妹妹,你,要怎么想?”当清瑜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清瑜觉得眼中的泪也要夺眶而出了,陈枚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接着长长地叹了声。
清瑜这才放开他,笑道:“不知道樾妹妹现在怎样了,说起来,我有十年没见过她了。”陈枚看向远方,七年了,有七年没见过这个妹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一旦决定了要见陈樾,此时陈枚的心更急迫,离京城百里,明日这个时候就该到京城了。
卫国长公主陈樾到达京城这日,天气十分晴朗,前几日降下的小雪已经化掉,整座京城在蓝天白云阳光下显得分外巍峨。陈樾并没有乘坐车而是骑在马上,当看见京城那高大城墙的时候不由勾唇一笑,身边的余炀已经催促她:“娘,怎么停下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陈樾转过头看着儿子:“怎么,你想早点见到你小媳妇?”余炀已不是当日离开京城时那个孩童,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他几乎和陈樾一样高,阳光之下一口白牙闪闪发亮。听到自己的娘这样说脸不由红了:“我又不是二表哥,成日只看得见小叶子。”
说着余炀摸摸后脑勺:“我只是,只是有些想舅母了。”陈樾看着儿子脸上的红色,并没再问儿子,轻轻夹下马腹就打算进城,此时城内突然出来一队侍卫,陈樾的眉扬起,这队侍卫径自来到陈樾面前,领头的已经下马行礼:“臣等参见公主。”
这阵势,陈樾还没说话城内已经又出来一队车驾,看见这队车驾,侍卫们重新上马分列两边做出迎接姿态。车驾已经来到陈樾队伍面前,侍女们掀起帘子,露出的是清瑜的脸,她扬起头看向陈樾微微笑道:“樾妹妹好久不见。”
竟然是清瑜亲自来迎接,陈樾心里生出惊喜,余炀已下马行礼,看见余炀下马,陈樾才想到此时该行君臣之礼,翻身下马还没跪下,清瑜已经走下车挽住陈樾的手:“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此时叙君臣之礼,不是生分了?”
陈樾顺着清瑜的搀扶站起身,仔细打量过清瑜一番才笑道:“多年没见,嫂嫂果然还是嫂嫂。”清瑜的眼里闪出笑意:“樾妹妹不还一样是樾妹妹吗?”余炀在旁听到清瑜和陈樾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就笑出声。
清瑜看向余炀,见面前少年比自己还要高大,不由笑着道:“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成这么大了,叶翠这些年经常进宫,我也看着她从孩童长成少女。你二表哥都已成亲了,再过两三年,你也该成亲了。”
余炀的脸顿时如同火一样烧起来,用手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还小呢。”清瑜笑的越发温婉:“还小?都过了十五快十六了,你大表哥十七就成亲了。”这下余炀更加不好意思,想寻个地方躲都寻不到地方,只得紧紧拉着缰绳。
清瑜已经携着陈樾上了自己的车驾,看着窗外的京城,陈樾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才十三岁,现在,我儿子都快十六了。”清瑜嗯了一声:“当日嫌弃你不肯和你做亲的那些人,不知后来有多后悔呢。”
想起往事,陈樾唇边有温柔笑容:“还好他们嫌弃了,不然我怎么知道,我嫁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清瑜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余叔叔若知道,一定很欣慰。”陈樾点头,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能想到丈夫的笑,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丈夫。
车声辘辘,虽然街上没人,但皇后的车驾依旧行驶的很慢,皇宫还离的有些远。陈樾动一下腿才道:“很久都没坐车,我竟有些不习惯了。”清瑜拍拍她的手:“这毕竟不是凉州,出外都要乘车,今日你回来,你哥哥很高兴。”
提起陈枚,陈樾的眼低垂,清瑜能感到陈樾的手指有一时的凉,正待开口劝解时,陈樾已经道:“大哥他,是不是残毒再次发作?说起来,当日那军医说大哥只有四五年,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想来是太医的功劳。”
陈樾虽竭力平静,但清瑜还是听出一丝丝不悦,不由伸手拍拍她的肩:“你大哥……”陈樾已经笑了:“嫂嫂不用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大哥现在是天子,是天子就总会担心,况且从外面人看起来,我还是那个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妹妹。”
果然兄妹之间的心结只有兄妹之间才能解开,清瑜看着陈樾微微摇头:“樾妹妹,你这样说难道不知道我会为你伤心?”这一句十分温柔,陈樾面上的平静终于有些崩溃,有水汽在她眼中慢慢氤氲。
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委屈呢?只是在外人面前,还要当做若无其事。清瑜揽住陈樾的肩头,轻轻拍抚,如同拍着婴儿一样:“樾妹妹,我们是家人,有什么委屈你和我说。”陈樾没有说话,清瑜只能感到自己肩头有微微的湿。
把她再揽紧一些,清瑜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当日炀外甥在这京里的府邸,其实就是你的公主府,这些年一直有人看顾打扫。如果你不愿意住的话,琴姨住在宫里,你和她住也行。”
陈樾听出清瑜用的是琴姨而不是太妃,头这才抬起:“娘不是在为阿父守陵吗?”清瑜见她眼圈微红但面色已经恢复平静才道:“陵墓那边虽也有宫人服侍,但毕竟离京城太远,两年前琴姨就搬回宫中,你侄女她们的孩子,常到宫中陪伴她。”
陈樾吸一下鼻子:“大哥定不会想的这么多,定是嫂嫂你想的。大哥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哥哥,可是这细心处还是不如嫂嫂。”这样的话才让清瑜感觉到面前的人真的是陈樾,眼里不由带上笑意:“你哥哥是男人,想的和我想的地方不一样。”
陈樾又吸吸鼻子:“如果是嫂嫂,怎会不相信我,怎会让我一个人在凉州那么久?如果不是把炀儿给我送过去,我真是寂寞死了。”清瑜眼里的笑意更浓,拍下陈樾的手:“等见了面,你骂他。”
陈樾点头,突然又笑了:“嗯,能让公主去骂天子的,大概也只有嫂嫂了。”清瑜的眉挑起:“当日我嫁他时,他还不是天子你也不是公主,今日又怎能以天子相待?”陈樾面上的笑这才真正从心里发出,车已经停下,宫女上前掀起帘子,清瑜和陈樾携手下车。
这是陈樾第一次进宫,不由打量一下,清瑜携着她的手往前面走:“这是昭阳殿,为了恢弘大气庄严,并没有更多的花木。过几日梅花开了,我们去梅林那里赏花饮酒。你大侄子媳妇,就是从梅林里选出来的。”
陈樾点头和清瑜跨进昭阳殿,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坐在案后的陈枚抬起头,陈樾并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看见陈枚,不由站在那里不往前走。清瑜已经拉着她继续往前,等来到陈枚面前才停下脚步对陈枚道:“怎么,你不认得樾妹妹了?”
陈枚这才站起身,看向许多年没看见的妹妹,羞愧欢喜还有别的神色都从陈枚眼里掠过,但最后只有一句:“你回来了。”这一声让陈樾的泪顿时决堤,低头用手捂住脸,陈枚有些慌乱地从案后转出来,抚上她的肩头打算安慰,但是陈樾哭的还是那么厉害。
清瑜轻叹一声退出大殿,他们兄妹见面,定有许多话说,这个时候还是不打扰的好。余炀没有进殿而是站在殿外,看见清瑜走出来上前问:“舅母,我娘她?”清瑜轻轻地拍下他的肩:“你娘和你舅舅说话呢,我们别打扰他们。”
说着清瑜就又道:“今早你二表哥夫妇进宫来了,我特意嘱咐你大表哥把他们夫妻留在东宫,我们现在就去东宫,不光能见到你二表哥他们,还能见到你小侄女呢。”余炀历来听从清瑜,这时也不例外,清瑜吩咐宫女们在外小心服侍,有什么就去东宫报信,这才带着余炀往东宫来。
陈煊夫妇迎出来,看见余炀,陈煊面上露出喜悦神色:“表弟今日到京,我本来想去迎接,可是娘要我招待二弟夫妇,这才没出去迎接,表弟莫怪。”
余炀正待老实跪下给太子夫妇和潞王夫妇行礼,并没回答陈煊的话,见状潘氏忙上前扶住余炀:“表弟休要如此,你远道而来,此时只该叙家礼道别情才对。”这个儿媳妇的应对清瑜十分满意,各自见礼过,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众人正在说笑时候,宫女已经来报:“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