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江面上,一片浪勾着另一片浪,起起伏伏。关朝闻的心也起起伏伏,期待着发生什么。
她转过身,看着那拉长肌肉线条的背脊,鼓起勇气,低声开口:“钟尤文。”
他没应声。
她居然有些奇怪的失望,心里猜测着,他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应她。她将被子拉高到鼻子下,心里想,那天俞英离开长洲岛前,跟钟尤文说了些什么呢?
胡思乱想着,她转过身,背对钟尤文。
黑暗中,钟尤文睁眼。
他听着外面风声哗哗刮过树枝。当日送俞英上船回市区前,那番话,又浮上来。
俞英说:“把她交给你了,给我盯着。别睡她。”
钟尤文正在喝可乐,呛了一大口,狂咳。咳完,说一句,“放心。我不会。”
他从来不主动。他看起来开朗又社牛,外人看来是个阳光少年,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从不对人动心。偶尔他也会对某些女孩有好感,但往往约会过一次后,就对对方失去兴趣。他一度怀疑自己继承了生父的恶劣基因。很久后,他才明白,根源还是在生母身上。
俞英瞥他一眼:“我跟你不熟,但看得出来,你不是会陷入亲密关系的人。”
钟尤文将可乐喝光,捏扁罐子。他想,俞英到底是什么怪物,跟自己接触不多,但他多年才想通的事,她一眼看出。
他跟在生母身边长大,看她在一段段感情中自毁沉沦。而她的每次自我毁灭,对幼童至少年的自己,都是一场缓慢持久的残害。
钟尤文将罐子掷入垃圾桶,“放心。我对关朝闻不感兴趣。”
何止对关朝闻呢。
他对其他人类,也并不真正感兴趣。
种种开朗,种种愉快,就像他那一身身外套,穿上后,又可脱下。当日他获徕卡loba新人奖,一时荣耀,评委言论中,有提及“跟拍摄对象保持一种冷静疏离的关系,回避精确阐释,让客体自己说话”。
然而天才少年登顶后,迎来了下山的路。争议纷涌而来,说他无法跟拍摄对象共情。在过了几年泯然众人的日子后,他转型成为策展人。
岛上风大,半夜里起了风。关朝闻感觉冷,想爬起来找老板娘借条毯子,又怕打扰到别人,一直在床上哆嗦。她睡不着,轻轻转到这边,又到另一边。幽静中,她听到钟尤文翻身起来,将窗子关上。
她声音很细,像怕打扰他,“你也觉得冷吗?”
“窗户关好,现在应该不冷了。”
但并没有。
关朝闻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外面沙沙风声中,她脑中掠过无数少女漫画的老土桥段:暴风雪夜,男女主困在一起,睡在被窝里,最后相亲相爱不可描述。
她在想象中渗出细汗,终至入睡,但很快又醒转。低头看一下手机时间,居然才睡过去二十分钟。她绝望了,终于坐起身,将身上毯子堆叠,拢作一团,抱在怀里,下了床。
她坐在钟尤文身边,声音很低,“我可以盖你的被子吗——”
钟尤文在黑暗中翻转身,睁眼看着她,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
关朝闻知道会引人误会,她说,“我觉得冷,但是又不想打扰老板娘。两张毯子盖到一起,应该就不会冷了。”
钟尤文没说话,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拉过了关朝闻怀里的毯子。她明白这是默许的意思,跟他一块儿将毯子铺在上面,钻进被窝,局促地说声晚安,背对钟尤文,蜷成一团。
身体终于暖和了。
但意识却静不下来。
她清晰地听到钟尤文均匀的呼吸声。她非常紧张,期待着有什么会发生,又害怕有什么会发生。
他在身后,突然叫她名字:“关朝闻。”
“嗯?”她转过身来,脸跟他的贴得近,更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