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开始说这个人是披著人皮的魔鬼,会引诱他周遭的人与他一同堕入地狱。
有些人则明白地开始疏远,道不同不相为谋麽。
有些人则开始与他过分的亲近起来,并明确表示会支持他,而最终却不过是想看戏看的更精彩些,想看人家的幕後是如何的淫乱和放荡。
只有少数的一些人还是像之前的态度,与他亲近的,仍然会与他讨论学问,仍然会和他共同出入咖啡馆。和他持有相反观点的,仍然会就彼此的学术观点进行论战,仍然会毫不避嫌地有肢体上的接触。
那教授也是人过中年了,对於这些倒全然不以为忤。黄一石当时跟他在做一个项目,临近归国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於是问了他,他怎麽能这样的泰然处之呢。
那教授先是看了他一眼,印象中的这个中国学生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刺探的欲望啊。黄一石很快解释说,他很是佩服他的这种气度和风格,但不知道是如何修炼得来的,只是想知道他如何能做到这样。用中国的一句古话说吧,他就是一个坦荡荡的君子,而自己呢,则是见贤思齐。
那个教授笑了笑,说自己曾经去参加一个友人的葬礼。在那个教堂里头,神父宣读尘归尘、土归土之後,就开始了对死者一生的评价,讲的不过是他的出生曾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快乐,而後讲他如何爱著别人,给别人带去快乐并从他人那里获得了爱。从始至终,人的一生也不过在短短二十几分锺的时间内就被总结完毕。这个过程里头却从未提到他遭受过怎样的苦痛和折磨,也未提到过周围的人曾经对他有怎样的误解和排斥。也就是在那个生者与死者共在的时空内,他突然醒悟,自己为何总是计较一些和自己并没有实际联系的人的观点,却无视或者忽略自己所爱的人的心情呢。
人的一生那麽短,真正值得计较的其实并没有我们想的那麽多。那个教授最後含笑的话语,让黄一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原来我们真正值得计较的其实没有那麽多。
可是,这样的心情和境界毕竟是别人的经验,也是别人历经那麽久的生活过程才得来的。对於小柳儿,这个这麽年轻的男孩子而言,在他懂得这些之前,恐怕先经历了许多挫折和打击吧。
而想到他所可能经历的挫折和打击,黄一石不可言状地心疼他,心疼这个这麽单纯而快乐的男孩子。那个要求他一起去断背山的男孩子,也是小柳儿一样的年纪,有这个担当和能力麽。
倘若只是一时的情动呢,倘若只是年轻人的好奇呢……
於是,黄一石在听到门响动时,急匆匆地出了房间,看到小柳儿的那一刻,他忽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含笑归来的小柳儿,是答应了那个男孩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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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问,也不愿意问。理由麽,是不能堕落到去打探人家隐私的地步,而心底里却听到自己嘲讽自己的笑声,一个软弱的理由,背後呢,背後的真实理由呢。心底也知道,其实只要再揭开一层面纱,就可以看到其後的理由了,可他却不敢把那一层面纱撩开。
人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麽奇妙。
在没有揭开那一层薄如轻雾的面纱时,总觉得自己还在外面,说什麽、做什麽都是有余地的,都是处身事外的。而一旦揭开的话,就是把自己放在了里面,说什麽、做什麽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先动,谁先输。
感情当中,也如同武林高手过招一般,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以静制动。
反正,总是那个後动的人占先机。
於是,你会看到没有动情的人,会对著别人甜言蜜语、巴心贴肝,而真的动情的人反而语焉不详,犹抱琵琶。
一层轻纱倒如同少林绝技金锺罩一般,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保护了起来。
不过,对於黄一石这一块石头而言,他并不是有意如此,他只是从未想到过,原来自己此时已经动了念想了。
而那种自我保护的意识,其实不过是一种本能,一种让他之後吃了不少苦头的本能。
黄一石看著含笑归来的小柳儿,嘴巴嗫嚅了几下,最终不过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回来了。”
小柳儿笑了笑,“打扰你了吧。”
黄一石觉得心底原来那一股惆怅越来越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惆怅有一股子山西飘来的味道。於是,笑一如当初的细腻柔和,“不会,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有话说的,和我呆著都快要成小老头儿了吧。”
小柳儿想起刚刚上楼之前老三和自己说的话,“小柳儿,你现在真是爱笑,不过,看你心情好我也放心了。”小柳儿细想一想,老三的话似乎确有道理。之前,他自己不曾意识到这个,似乎和黄一石住在一起之後,笑容就越来越多了。
有一个人,和你脾气相投。你所喜欢的,推荐给对方也能获得对方的认同。你所不明了的,对方可以很自然地分析给你听。情动,理通,心情自然是好的。
而这样的过程,倒引证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也正是不知其从何而起,才会越陷越深。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陷入了。
呵,调皮的丘比特。
不过,他现在的好心情,却是因为刚刚和老三在一起看到的几句话。
刚刚和老三出去时,心里想著的却是自己在黄一石面前出丑的事情。生气之後,再想到自己的那些话,还有黄一石笑倒的样子,不由得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