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苦的汤药灌了进去,苏小冬开始感觉熟悉的灼热感自心口往外蔓延开来,经脉里的血液滚烫如岩浆缓慢地流动起来。她忽然剧烈呛咳起来,将灌进口中的汤药呛出,还一并呛出了两口血。在极度痛苦中,她的意识渐渐昏沉。她的眼前一片昏黑,忽然在耳边的嗡鸣中听见瓷碗摔在地上的脆响,而后是陈杏花尖利的惊呼,再之后她感觉束缚在手上的麻绳被解开,可她虚弱至极,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有个声音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焦急地喊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并不陌生,却也并不是十分熟悉。她隐约记着曾经在哪里也听见过一个谁这样喊她。苏小冬……苏小冬……那时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昏蒙的黑,但是好像听见那个声音喊她的名字,她就不害怕了。曾经是,如今也是的。苏小冬在渝州城里最好的来福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醒来。昏厥前的事苏小冬还是记得的。她明白自己不会无缘无故从赵府的小黑屋来到来福客栈里,可那时她神志昏昏,并不知道是谁救了她,问了客栈掌柜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反而因为没有钱交房费而被赶出了客栈。苏小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却觉得耳聪目明,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想来洗髓续灵汤果然名不虚传,她也算是因祸得福,没有白白被灌了四碗汤药。苏小冬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踏出来福客栈,便有一名坐在厅堂里的秋色衣裳女子随之起身,径直上了来福客栈顶楼,单膝跪在房门外:“少阁主,苏姑娘已经离开,是否需要属下随行护卫?”并没有人立刻回答她。静默了片刻,一阵暖风扫过女子额前的碎发,她再抬起头,房门已经打开,房中传出清朗和煦的声音:“阿秋快进来,别跪在外头,外头多冷。”叫做阿秋的姑娘依旧垂着头单膝跪地,一直到房里响起一个低弱暗哑的声音:“进来吧。”来福客栈是渝州城数一数二的高楼,在客栈顶层几乎可以看见渝州城的每个角落。此时宣宁便坐在来福客栈顶层最大的窗子旁,冷风灌进来,吹得他苍白的脸冻出两抹诡异的红晕。在他的不远处,有一名穿着鸦青色衣袍的男子弯腰在拨(▽)弄一个炭盆,他显然鲜少操持过这样繁琐的事情,手忙脚乱之外脸上也沾了几簇炭灰。他看见阿秋进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将掏火棍递给她:“你们少阁主非要开窗看风景,我怕他着凉想给他烧炭盆,可是像我这样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人哪里用过炭盆?还是得劳烦阿秋姑娘。”阿秋接过掏火棍,神色冷淡:“青鸾使言重了。”说罢,便点了火折子去点火。窗外是渝州城车水马龙的街,街上人来人往,匆匆擦肩,可擦肩之际谁也不再记得谁,人生数十载,有的相逢如沧海中之一粟,微渺得不值一提。他在这里是能看见苏小冬离开的。小姑娘身体底子好,他带她出赵府,替她把毒逼出来后,睡了一日便又恢复成神采奕奕生机勃勃的模样,像是春日里风愈吹便愈加昂然的野草。他看着她走出来福客栈,头也不回地走在街上,像一匹自在的小马驹越走越远,他明明知道他与她本不该有交集,明明知道他与她此生不会再有交集,可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时,他心尖上还是滑过了一小点酸溜溜的遗憾。宣宁大约终于看腻了窗外的嘈杂,抵着唇低低咳嗽两声:“岑溪,把窗子关了吧。”“好嘞。”穿着鸦青色衣袍的男子应声抬手一挥,又是一阵风扫过,一整排的窗子齐齐被关上。岑溪走到宣宁身边:“小祖宗,你别折腾了,咱还得去干正事呢!不然回去老祖宗能把你活活剥掉吃了。”“今日初几了?”“初八了。”在岑溪与宣宁暗暗算着日期,阿秋已经不假思索地插(▽)进话来。“我们得在十五前赶回去。”宣宁看着岑溪,“明日便出发去堰州。”岑溪反对:“再过两日吧,你刚刚逆行功法给那丫头逼过毒,此时最好静养,不然就算你赶得及回鸾凤阁,也没办法……”宣宁站起身,直接忽略岑溪未说完的话,转向阿秋:“阿秋,你记得今日便要把车备好。”说罢转身进了内室,再没留给岑溪一点反驳的余地。岑溪愁容满面,寄希望于阿秋,蹲在阿秋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拉拢她与自己一同劝宣宁再都留两日。阿秋却只专心致志地生火,末了只问他:“青鸾使冷不冷?若是不冷,我将这只炭盆也挪到内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