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再想,那有什么用?还是一样挨了打受了疼,她那么倔强不认输,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能让自己吃那哑巴亏。他们不是打她吗?那她就要让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对她有多坏,平时是怎么虐待她的,看老李家这些人还好不好意思上外头装好人去。“我这人敢做就敢当,不像别人养的孩子,大冬天往人家门口撒尿看冻冰溜子还乐,回头就说是傻子撒的!偷摸人家的鸡蛋,砸破人家脑袋,还往一起玩的身上推,看人家赔钱了还笑他们傻……”李留弟的嗓子尖,喊得又大声,都有些破声了,可她说的这些话,左右邻居却都听得清楚。李家大娘王桂花当时脸色就变了,扯着嗓子骂:“小兔崽子,尽胡说八道,你他妈的等着我撕烂你的嘴。”白玉凤眼一瞥,睨了眼王桂花,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子,你家铁蛋是机灵……”都不用问,那傻子是谁,除了她家的拴柱还能有谁?那头王婶也怒了:“闹了半天,在我们门口撒尿的是你们家铁蛋啊!我说王桂花,你可真是教出好孩子了!才多大点子,就那么损,我就说我家虎子没那么能耐,还敢把人家脑袋砸破了,敢情是你们家铁蛋熊他背下这锅的!不中,我不能白赔那两块钱,咱们俩得说道说道……”说着话就开门往王桂花家去了,两人连扯带骂闹成一团,倒没人看白玉凤家的热闹了。李留弟也有点蒙,她说破那些事是要揭穿王桂花的假面具,可没想过让两人干起来,她们掐起来了,谁还能管白玉凤打她啊?好在白玉凤被那两人喊着去评理,条帚疙瘩一时半会落不到她身上。眼珠一转,李留弟钻进厨房,寻着味儿就看到装鸡肉的盆子了。这年头吃只鸡不容易,一年也就能有个回,鸡炖熟了,也不舍得干吃鸡肉,还得往里掺蘑菇、粉条或是土豆啥的,这样掺了东西一只鸡能吃个两三顿。现在锅里炖着的就是加了粉条的鸡肉,这白色平盖的旧搪瓷盆里,就是留着下顿吃的鸡肉。要搁以前,李留弟别说偷吃了,还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说成馋要偷吃,可是今个儿李留弟还真就要偷吃了。不是说她馋总是偷吃东西吗?那她就馋一个看看。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李留弟敞开了肚皮,专挑好肉吃,不一会儿脚跟前就一地鸡骨头,一只瘦津津的黄狗溜进来趴在她脚边啃骨头,李留弟吃得乐了,还丢了块鸡皮给它吃。“呃……”吃得直打嗝,李留弟抹着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正盯盯的看打架的李玉华头一扭,看到李留弟从厨房出来,立刻瞪大了眼睛。都没去看,直接就嚷起来:“妈,李留弟偷吃鸡了!”正在隔壁拉架的白玉凤“啊”了一声,也顾不得拉架了,甩开膀子就跑回来,也没进厨房,手一扬巴掌就拍了下来。吃得饱饱的,李留弟觉得身上全是劲,哪儿还能让白玉凤打到,拔脚就跑,还大声喊:“我吃鸡咋了?大夫不让你给我炖鸡吃吗?不是说了那鸡是给我补身子的吗?咋的,你那都是撒谎?”跑出院门,她站在大门口,也不跑远,就在那大声嚷嚷。白玉凤拎着条帚疙瘩,有心爆打李留弟一顿,却又不好意思追出门打。这会儿门口有不少人围着看大嫂打架,她要再追出去打李留弟,那些人可就不是看隔壁,而是看她了。恶耗李留弟就知道白玉凤怕丢脸,不会追出去,就那么站在门口叫,又回头看看看热闹的人,有些小得意。她现在可不会那么傻站着被人打了,正在得意,冷不防李拴柱从门里扑了出来。李留弟暗叫一声不妙,立刻扭身往人群里钻。“哟,老李家的小傻子出来了……”人群里有人叫着,立刻有不少人扭头来看这头的热闹。傻子打人没分寸,下手又狠又黑,那拳头,落在身上是真疼。李留弟现在学精了,怎么肯站在那儿挨打,仗着身子又瘦又小,泥鳅一样滑过人群,专挑人多的地方钻。李拴柱可不是白玉凤,不知道啥是磕碜好赖,认准了要打李留弟,就不会收手,跳着脚猛追,哪管挤着人踩着人的。“哟,都撞我身上了!怎么走的啊?你个小傻子……”有女人尖叫,推攘着李拴柱,李拴柱也只是愣愣神,就又奔着李留弟去。李留弟跑得气喘,脱了人群往路上窜,还没等站稳,一辆自行车“嘀铃铃”地过来了,要不是刹得急,直接就得撞上李留弟。“这都干啥呢?闹啥闹啊!?”车上的男人一声吼。李留弟扭头一看,脸色立刻白了几分。骑车回来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养父李金库,就在胜利公社二生产队当会计。因为管着生产队资源分配,算工分的事儿,在二生产队也算是个人物了,要不也不能还没下车就先吼这么一声了。和白玉凤不一样,李金库平常不会伸手打她,可是要真伸手了,那是真往死里打。光是看着李金库那张故意板着的脸,李留弟就觉得肉皮子又疼了,那年被李家兄弟打得人都抽过去了的记忆太惨痛了,以至于三十几年后又重生回十三岁时,她还觉得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李留弟想着,只要是李金库伸手,她就立刻跑。这回绝不能再傻站着等挨揍。她光防着李金库了,却没防着后头李拴柱一下子扑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巴掌就扇过来了。李留弟尖叫“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一旁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却没人来拦,倒有人皱着眉道:“李会计,你儿子这样不大好……”李金库拧着眉,推着车过来,一手拍在李拴柱头上:“回家去!在外头丢人现眼的……都回家去,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看啥热闹……”众人哄笑,也没谁真的把李金库的话听进去,说是算个人物,可到底也只是算,又不是队长,谁会真听他的话。李金库也不再说什么,扯着李拴柱,又拿脚踢李留弟,推着车就进了门。李留弟一进院,白玉凤就伸手来扯她,却没想到李金库竟然拦她。“你干啥?知道这死丫头偷吃了多少……”“都啥时候了,还说那些……”李金库一挑眉,呵斥道:“快点的,家里头还有黑布吗?快撕几块做袖臂。”李金库这么一说,白玉凤也愣住了,顾不得再打李留弟,急问:“怎么的了?这、这是谁死了啊?”她家公婆都去了好几年啊!这还是要给谁戴孝呢?按东北的风俗,亲人死了要戴黑色的袖臂,过去披麻戴孝的老封建传统早就不让弄了。面色凝重,李金库张嘴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吱啦”的巨大电流声,生产队的大喇叭一开,传出的是骇人的哀乐。哀乐一起,院里院外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李金库一脸的凝重,白玉凤却有些发蒙。只听到大喇叭里端庄的女声,用沉痛的声音宣告:“《告全族人民书》……”一连串的组织名称听得让人头晕,却个个都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公告,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正在广播的大喇叭,好像这样,就能提前知道它要说什么似的。“极其悲痛……向全国各族人民宣告……伟大的……病情恶化,医治无效……”李留弟展住呼吸,心里小小声地道:“原来是今天啊……”伟人逝世的消息一公布出来,后面还有长串的话没有说完,白玉凤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妈呀”一声哭出来:“这可咋回事儿啊?昨个儿不才中秋,不还说他老人家祝全国人民中秋快乐吗?这咋就没了——我的天啊,这天可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