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走近了,问老四,“那人找你干吗的?”
“托我给二姐带个东西。”
家艺警觉,“什么东西?”
“喏。”家欢从怀里掏出来。那封信被对折。窝窝囊囊的样子。
“给我看看。”家艺说。
家欢只顾着玩,顺势交出来。她实在不适合做保密工作。
“那人你认识?”
“很熟。”家艺撒了个谎。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批林批孔”运动上见过,男孩是风头人物,他是区革委会副主任武绍武的儿子,武继哲。含义她都知道,继承马克思主义哲学。
家欢没在意。家艺笑道:“放心吧,我拿给二姐。”信就这么被拿过来了。一路往船塘子走,家艺急于找个没人的地方。可越着急,越有人。刘妈下班,迎面撞见,问家艺去哪。
家艺只能继续撒谎,“哦,我去那边找个同学。”
起风了,一会可能要下雨。家艺左观右看,最后只好跳上大老朱的船。大老朱和她女儿都不识字,安全。进入船舱,大老朱女儿给家艺安顿了个地方看信。她问:“这是什么?”
家艺继续撒谎,“这是我们的家庭作业,读雷锋同志给我们的信。”
“读来听听。”大老朱女儿说。
家艺干笑笑,稍等,我酝酿一下。打开信,就几行字。上书:
何家文同志:
你好!
最伟大的领袖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教导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我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点钟的太阳。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在文艺宣传队,我们结下了革命的战斗友谊。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发展下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现在有礼拜日淮滨大戏院《闪闪的红星》电影票一张,希望你能来观看。
此致
无产阶级的战斗敬礼!
看看信封里,果然有一张电影票。
家艺不动声色。朱老大女儿催她读信。家艺只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支支吾吾道:“家艺同志:你好,我是雷锋同志,教导我们说,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希望见到老奶奶的时候,能够扶她过马路,见到老爷爷的时候,要送他回家。见到苍蝇要打,见到老鼠要捉。”
“没了?”朱老大女儿听了,意犹未尽,“好像不止这么多。”船女不认识字,但还不瞎。
“我就是说个大概意思。”
“雷锋叔叔不是已经去世了?”朱老大女儿善于思考,反问。
“天堂来信。”家艺越扯越离谱。
船女指着信头两个字,“这上面是不是在说家文。”尽管不识字,但家和文两个字她不陌生。她经常看到宣传语上有,诸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有“阴谋家”。
“你看花眼了。”家艺迅速收起信,跳下船,冒着雨跑回家。进屋刚好看到家文回来。老四也在。家欢道:“三姐,那个……”信字没说出口。家艺就把妹妹拉进屋,小声道:“那事儿别提了,我在外头把信的事跟二姐说了,二姐很不高兴,那人是坏分子。”
“怎么坏?”家欢对这个感兴趣。
“别问了。没几个好东西。”家艺掏出一粒面糖,“这个给你,安静点。”家欢喜出望外,一会工夫收到两颗糖。
有糖当然闭嘴。
开饭。吃毛刀鱼,辣椒炒,特下饭。家欢一口气吃了两碗。美心用筷子敲她,“收着点。”老太太道:“她吃让她吃。”常胜没怎么动筷子。美心知道,是计划生育的事。
心理上还有个疙瘩。
吃完饭,老二老三洗碗。家丽问常胜怎么了。老太太拽大孙女过来,小声道:“计生委催你爸去做结扎。”
家丽哦了一声。她不认为有什么。这事提了半年了。
“还是应该响应国家号召。”
“你爸心情不好。”
“为什么?”家丽毕竟是女人,又没结婚,无法理解爸爸的心情,“是结扎,又不是阉割,反正也不打算生了。妈都多大了,难不成?”家丽发挥想象力。
“难不成什么?”老太太还动这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