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被这些人一说,他冷汗就冒了出来,便冷然将这份气转移到鸢眉身上,“听见了没,大家都愿意听你弹曲,你就再弹几首吧。”
鸢眉却是不想再弹,只得屈膝道,“扫了贵人们的雅兴,实在是对不住,只是奴实在头晕得很,怕是给贵人们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一男子摇晃着杯盏道,“那就再弹一曲吧,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芙蓉娘子也要识时务才是啊……”
其他人亦是跟着附和。
鸢眉悄然朝上首的他望了一眼,见他敛着浓密的长睫,低头夹了一箸时蔬,送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她嘴唇抿得发白,思绪突然飘回那个风雪之夜,其实他一直是这么冷漠的吧,装得那般温柔小意,恐怕真是令他为难了。
所以她爹一死,他便迫不及待地取代了他的地位,而且竟和这些附庸风雅的凡胎浊骨们搅在一起,可见原本便并非干净。
一想到这,她的心又绞痛了起来,是他装得太好,她们家没有谁慢待过他。她爹知道他失去双亲,更是早就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没想到竟是养了条白眼狼!
爹娘和哥哥,一定到死也不明白,原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不见她回应,那些人又开始争相起哄,她到底还是挣不过,便答应了再奏一曲。
她想她的心已经变得跟石头一般冷硬了,居然能坦然在他面前弹琴献媚,可与他相比,她自然还是差一截的,他居然能看着她受众人羞辱而无动于衷,岂不是比石头还硬吗?
就在这一声声自嘲中,琵琶音又如泉水激荡了起来,她那青葱玉指时慢时缓地在琴弦上拨动着,琴音嘈嘈切切,十分轻快。
这是首少年男女在阳春三月诉说相思的曲子。
她只觉得越弹越讽刺,那冷笑几乎藏不住,渐渐地便浮现在她娇艳的唇角上。
这一笑令多少人酥了半边的身子,有一个人甚至借着酒意,直接对她吟了首淫·诗!
铮——刺耳的断弦声犹如一把利刃,毫无预兆地刮过每个人的耳,鸢眉的指甲盖被琴弦劈成两半,一半深陷入皮肉,一半却是朝天翘起,暗红的血珠子迅速从指尖冒了出来,蜿蜒着手指淌在指缝间,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看不出一点血色。
她知道这些士大夫总有种荒唐的执拗,下意识便藏起受伤的手指,不敢在他们面前见血,以免害他们犯了“血光之灾”。
□□的疼痛和心里的绞痛交织在一起,令她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泪光便在眼里打转着,可是她还是生生地把水汽硬憋了回去。
就在众人哄堂一笑的当口,啪的一声清响,声音不轻不重,却是让全场都冷肃了起来。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一看,见坐于上首的那人竟把玉箸拍到了桌上,那一向古井无波的脸,奇迹般的罩着一层乌云。
裴疏晏根本懒得那些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起身便朝她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却是十分坚决,一转眼便来到了她面前。
鸢眉眼前是雾光朦胧的,只模糊看得到他那笔直的身影越来越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不管他的目的为何,她都不需要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就在他准备迈出下一步时,她握紧双拳,破声朝他嘶吼,“不准过来!”
他见她双目仿佛浸了血,单薄的身子像是在秋风中打转的落叶,胸口随着她激动的情绪略略起伏着,白皙的脖子上青筋毕现。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他恐怕早已被她碎尸万段,见她这抵触的模样,想必她心里早就恨透了他吧。
他脚心一顿,脑袋也有些茫然,也许只是习惯使然,等回过神时,便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他嘴唇轻抿,目光扫向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鸢眉见他眉宇轻皱,牙关咬得隐隐作痛,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不必再惺惺作态,你真让我恶心透顶。”
他负在背后的那双手紧了又紧,眸底里涌起一丝幽晦的涛浪,只一瞬,又偃息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里。
他凝着她须臾,终究是拂袖离去。
看到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眼前,她整个人登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双膝一软便瘫坐在地上,泪水成串地落了下来,又冷又疼。
在场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不明白她为何会朝裴疏晏发火,惹得他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总之,主角都走了,这升迁宴自然也办不成了,众人也便相继散去,宗克诚只好陪着笑脸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一时没人注意到戏台子上的鸢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