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头巴掌大小,身体半透明,像个兔子玩偶的脑袋。它被南灯提着耳朵,漆黑的瞳孔呆呆的,模样有点滑稽。林玖见过混沌神,那一次在郊外的场面混乱不堪,谷虚还受了重伤,他当时只顾着保护伤员撤退,并没有太多见到三神之一的激动与欣喜。等回过神来,混沌神已经消失了。而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兔子头与凶残丑陋的巨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也可能……山神的宠物不止一只?兔子头更不像地灵,或许真的只是南灯的小宠物,仅此而已。林玖稳住心神,斟酌着语气:“您无需在意……”他站得笔直,说话十分客气,南灯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连译。连译用毛巾擦着手:“过来吃鱼。”南灯悄悄看了眼林玖的手掌,没见到什么伤口,带着兔子头回到桌边。他把兔子头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里,警告道:“不许乱动。”兔子头半闭着眼,老老实实待着。这一顿饭南灯吃了很久,他的食量仿佛没有上限,又什么都想尝一尝。吃完第二十块点心,连译拿走了餐盘:“好了。”南灯还意犹未尽,乖乖点头:“那不吃了。”他拉过连译的手,照例让他摸摸平坦的肚子,表明自己没有因为多吃而感到不适。林玖及时上前收拾餐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能清楚感觉到连译与南灯的相处方式。连译竟然敢阻止山神继续吃点心……不过他与山神相熟,自己没有资格多嘴。他们如此亲近……不不不,一定是他想多了,山神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一定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他现在还不懂而已。林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充当一个隐形人。等他收拾好,叫服务员来带走餐具和桌子,连译已经带着南灯去了卧室那边。这么晚了,山神也需要休息。林玖看了眼时间,打算悄悄离开,他瞒着翁平然过来,不能逗留太久。他走到门口,连译叫住了他:“你等等。”连译手中拿着月季花的花盆,走近:“这是新的地灵?”因为南灯的缘故,这株月季花拥有不同寻常的生命力,但猜测归猜测,现在还不能确定它已经成了地灵。林玖接过月季花,仔细打量:“从外表暂时看不出来,它可能还在成长当中。”非战斗状态下,部分地灵凭肉眼无法分辨,比如那只黑猫。而且附近的几个区域,好像都有地灵,没听说哪里有空缺。区域地灵只会有一只,这像是某种无形的规则。如果月季花当真是新地灵,需要把它送去合适的地方。“植物类地灵,一般比较弱小,”林玖说道:“我建议再观察观察。”先留在南灯身边,有山神气息的温养,地灵的成长会更加迅速。林玖捧着花盆,小心翼翼还给连译。连译接过来:“好。”“那我回去了,”林玖恭敬道:“内庭那边有新的情况,我会及时联系您。”连译话音顿了顿:“好。”他与林玖的接触,算起来其实并不多,还不怎么习惯有个能正常交谈的“同事”。林玖对此不在意,而且比起来旅馆之前,连译对他的防备明显有所下降。他再次向连译道别,安静离开。连译反锁房门,回到卧室区。南灯不知何时把空调打开了,盖着厚厚的被子看电视。连译走近,关掉温度不适宜的空调。南灯掀开被子,朝连译伸手:“我困了。”连译牵住他,把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自己睡,我去洗澡。”南灯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等你。”卧室的壁灯被拧到最暗,连译独自去了浴室。南灯一直在等他出来,等到一半不小心睡着了。直到他迷迷糊糊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连译去了隔壁床。南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睡到一半还有点不清醒,呆呆望向连译。卧室里的灯光暗淡,连译动作微顿,在南灯的目光下回到他这边的床铺。南灯自觉往一旁挪,给连译腾出一个位置。连译刚刚躺上来,南灯就蹭了过去,想让他抱自己。他困得要命,也没问连译刚才为什么不过来。连译拥住他,哄道:“睡吧。”今晚林玖掩饰地很好,却也被连译看出了几分。也因为在场的是林玖,换做内庭任何一位长老看见,必定会立即质疑或阻止他。山神何其高贵,一个天生煞体、待定罪的天师,怎么敢与山神如此亲密。不用问连译也能猜到,他在别人眼中,是不配的。然而南灯偏偏喜欢和他在一起,或许因为习惯和依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连译垂眸看着南灯安静的睡颜,轻柔抚过他乌黑的发丝。他低头凑近,克制的吻落在南灯额间。—第二天一早,南灯先醒来。他闭着眼埋进连译怀里,还不想起床。兔子头挤在两人中间,南灯把它抓出去,摸索间碰到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块亮闪闪的银制八卦环。南灯迟钝地愣了两秒,猛然将八卦环往外一扔。银制品摔在地上发出闷响,连译睁开眼。
南灯这下彻底清醒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忐忑地捏着指尖查看。连译牵过他的手,上面的皮肤白皙细嫩,只有他自己捏出来的红印,没有受伤。躺在地上的八卦环嗡嗡两声,自动悬空,立起来缓缓飞近。南灯有点害怕,往连译怀里钻,连译安抚道:“不用担心,它不会伤你。”八卦环是他的常用法器,带有微弱的灵性,与主人意念相通。南灯扭头看了一眼,壮着胆子伸出手。他见识过八卦环的厉害,能直接将一只鬼的身体洞穿,此时安静悬在空中,微微散发着光芒。南灯小心触碰,八卦环主动朝他飞近,落在他掌心。现在的八卦环更像一个普通的银制品,南灯捧在手里打量,身体渐渐放松。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连译拿起来查看,是林玖。“有人说见到你与怨魂同行,这是不是有误会?”林玖不清楚南灯的情况,他只知道连译两次重伤了大批怨魂,以为又被人误解。连译没有回复,放下通讯器。不管是误会还是故意诬陷,已经不重要了。谷虚铁了心要给他定罪,他的任何辩解都没有用。南灯更不能在这时候被发现,他和兔子头被关进业障塔的原因还没有找到,内庭的那些人不能轻易相信。况且南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能力,他单纯又懵懂,几乎如同一张白纸。初生的神明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南灯还拿着八卦环把玩,放在手心沾上自己的体温。连译将他抱紧,目光投向门边的月季花。—上午,林玖收到了连译的传讯。“查一查带回来的怨魂。”传讯中所说的怨魂,是指两次大批量出现,围攻连译的那些。因为瘟疫,近来的怨魂数量增多,翁平然精力有限,上次从旅馆外抓回来的怨魂被单独存放,还没来得及送去业障塔。林玖第一时间找到怨魂,悄悄带走其中一个陶罐。白天留守的天师不多,不少人正在休息,包括翁平然,林玖畅通无阻,直接把陶罐带回了住处。他打开通讯器,再次查看连译发来的传讯,面色凝重。传讯里提到了雾鬼,简短描述了他的能力。利用某种工具,给其他怨魂打上标记并驱使他们,这简直闻所未闻。而内庭一直在抓捕怨魂,竟然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但很快,林玖想通了原因。雾鬼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很狡猾,他能从连译手中逃脱,不暴露任何行踪。他多半潜藏了很久,暗地里偷偷驱使大量怨魂给自己补充食物,直到撞上连译。雾鬼针对的只有连译,从不攻击其他天师或居民,所以也就只有连译发现了他。正巧连译当下处境不好,他所说的话,不一定会有人信。林玖打开陶罐,从里面放出一只怨魂。三级怨魂在符阵里疯狂乱窜,发出阵阵怒吼与咆哮。林玖用灵术镇压住他,逼问:“雾鬼在哪?”但这种问话,对怨魂而言根本不起作用,林玖没抱太大希望,开始检查怨魂的身体。然而,他并没有发现怨魂身上有任何黑色的印记。林玖眉间紧皱,又取出几只怨魂,全部检查了一遍,也没有。难道是弄错了,这不是那批怨魂?他选择信任连译,猜测也可能是雾鬼怕被发现,主动让印记消失了。林玖抓起怨魂扔进陶罐,准备去一趟连译那边。他给连译发了传讯,提前通知一声,得到允许后悄悄赶过去。抵达旅馆时,南灯刚刚吃完午饭。第三次见到林玖,他不再那么紧张,略显拘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抱着月季花安静坐在角落的沙发。连译和他说过,让他多与月季花接触,说不定能让月季花长得更好。南灯摸着月季花的叶子,好奇望向正在交谈的两人。“印记没了,”林玖说道,“我不清楚情况,所以想带来让您看看。”他后退几步,释放出一只怨魂。房间的窗帘没有关,怨魂从陶罐出来,立即被阳光灼伤,痛苦地翻滚。南灯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屏住呼吸,抱紧怀里的月季花。好在有符阵的禁锢,怨魂的声音全都被隔绝在里面。连译亲自确认了一遍:“没有印记。”他不可能还记得这是不是那晚围攻他的怨魂,被调包了也说不定。“真奇怪……”林玖思索道:“我总觉得,雾鬼怕被我们发现。”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内庭的天师。怨魂天生暴戾凶残,无法克制各种邪念与欲望,雾鬼却能隐藏这么久,也是十分不寻常的一点。“这些怨魂没用了,”连译神色微冷,“下一次再碰见,我会抓住他们。”林玖欲言又止,他还想问,南灯会不会知道什么。但连译与南灯在一起,南灯知道的,他也一定会知道。看来线索暂时断了。林玖应了一声,准备将符阵里的怨魂收起来。这时,南灯怀中的月季花突然动了。它的第二朵花苞极速膨胀,枝条猛然增长,延伸至怨魂所在的位置,张开足足有一米宽的花苞,探出内里两排密密麻麻的尖齿,将怨魂一口吞了下去。连译的反应最快,侧身躲开枝条。林玖吃了一惊,撤掉符阵连忙退了几步。符阵的约束对地灵无效,月季花果然成了新的地灵。吞掉怨魂后,月季花缓慢恢复如常,花苞也变回原来的大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南灯捧着花盆,结结巴巴:“你、你……”兔子头也在南灯怀里,甩着耳朵抽了一下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