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语调平淡,但越是往后,语气便越是冷漠。韩老爷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张着嘴,大口喘气,像是一条被突然抛到岸上的鱼。尾声不需要韩老爷做什么回应,只看他的神态表情,众人便也明白了,看来这位万公子句句都说中了。师爷同情地看看韩老爷,又看看外面,说来也巧,万里春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外面的雨便停了。天空虽然还有灰色云团,但已经变得稀薄了,些许阳光透过云层落在院子里。窗下的芍药被雨水打落了大半的花瓣,依然挺立枝头的几多花,被雨水冲刷之后却更显娇艳。“雨停了。”师爷自言自语地说,“这雨真是奇怪,说来就来,说停就停。”他转头对韩老爷笑了笑,“既然雨停了,我们这就去看看小莲姑娘吧。一会儿还得麻烦尊夫人出来见见我们,回答几个问题。”韩老爷脸色灰败,默默站起身来。事已至此,无论离桐之死的真相到底如何,韩家的颜面都已无法挽回。师爷又问万里春和千山雪:“二位可要一同去看看小莲姑娘?”千山雪刚要说话,万里春却已摇头,“我们先回客栈。”千山雪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万里春脸色也尚未恢复,他们一不是官差二不是嫌犯,没有跟着查案的义务。何况案情也已初步明朗,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查明真相。师爷便没有再想方设法地挽留。万里春不想再走迷宫,就近从角门出了韩府。出了角门,眼前便是永清河,河面开阔,刚刚下过雨,河水充沛,奔流之势甚是急促,滔滔浊浪之中挟裹着树枝木头之类的杂物,偶尔冒出一点头,转瞬之间又被河水吞没了。韩家角门外有一处缓坡,沿着这道缓坡走下去,修了一个不甚宽阔的平台,人在平台上可以浣衣洗菜,也可以放河灯。万里春朝那缓坡走了两步,刚下过雨,地上湿滑,稍不留神便容易摔倒,若是如韩家三小姐一般滚落河中,恐怕会凶多吉少。千山雪伸手拉住他,闷闷地道,“回客栈吧。”万里春看着她,想起早上看到她独自坐在人群之外,衣服是湿的,头发也是湿的,看上去可怜兮兮,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这还不到半天功夫,她的衣服头发就又湿了。看来她今天不宜近水。两人沿着河岸往客栈走。有小贩挑着新鲜水灵的瓜果蔬菜沿街叫卖,还有孩童光着脚追逐笑闹,跳进水坑里踩水,被家里大人拎着耳朵叮嘱不许靠近河边。满天的云都散开了,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照得河面上金光闪烁。千山雪闷头走了一会儿,忽然问:“下毒的人会是小莲吗?”她昨天遇见的这两个女孩子,一个成了死人,另一个成了凶手,想一想,她就觉得很难受。万里春道:“她的嫌疑最大。”“因为她是韩小姐最亲近的人吗?”千山雪困惑地道,“可是,她是韩小姐最亲近的人,她怎么会去下毒害她呢?”万里春淡淡道:“在韩离桐看来,小莲是她最亲近的人,但小莲却未必也这么想。”千山雪茫然地望着他,对他的话既不理解也不相信,“亲近的人,不就是我和你亲近,你也和我亲近吗?”万里春摇摇头,“韩离桐和小莲身份不同,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韩离桐是小姐脾气,或许,她是因为信赖和亲近小莲,因而在她面前放下了客套礼貌的面具,无所顾忌地展露真实性情。但是对小莲来说,那是一种负担,是不尊重,甚至是欺负。”千山雪似懂非懂,自言自语道:“所以,小莲不是自愿和韩小姐亲近的……”她是身不由己,无从选择。“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毒害小姐,是有人背后指使,让她这么做的。”千山雪连忙问:“是谁?是韩夫人吗?”万里春摇摇头,“韩离桐在韩家这么多年,吃穿用度上并无亏待,想来韩夫人为人处世还算厚道,即便是因为与方家的婚事对韩离桐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做出下毒这么冲动决绝的事。”千山雪呆了呆,“不是她,难道……难道是那位二小姐?”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为了嫁给那姓方的,就下毒害死自己的妹妹?!”万里春漠然道:“不可思议么?以爱为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好像在说韩小姐的事,又好像在说别的,千山雪却无暇细想,她已经觉得头皮发胀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想嫁方少爷就去嫁,为什么非要害死韩小姐?那方少爷到底喜欢二小姐,还是喜欢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