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这个望族里,但下一次呢?下一次谁知道他会落到什么人家去!即便他下一次转生运气不差,又落在某处高门里,得个不差的身份,那和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同?不还是过得几年又要回到这阴世里?甚至那时候,他的魂灵又一次得了肉身本源滋补,还会变得更强大……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还是一个必得在幸运值点满的条件下才会成立的死循环。孟彰品到了舌尖泛出的苦涩,那是从心底一路翻涌上来的。穿越……对他来说,还真是好坏参半啊。孟彰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不见动静,却拿眼角余光小心地瞟着孟梧。不看不打紧,一看孟彰整颗心都被揪住了。孟梧他正望定了他,目光中满是探究。孟彰默然半响,到底问道,“高祖何以这般看我?”孟梧摇摇头,“只是想不明白。”孟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还能继续往下追问吗?他确实很想,但不敢。他现在实在是太过弱小了,弱小到经不住人家的一根指头。人家没有恶意尚且罢了,若真有什么想法,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何况……孟彰收在宽袖里的手悄悄摩挲了一下衣料。阿父阿母阿兄阿姐他们,不论物质还是感情,都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孟彰有顾虑,孟梧却没有。他看了孟彰一眼,竟然伸手从随身仙府里摸出一套茶具来,亲手烹煮了壶茶水。清淡的茶香沁入孟彰的魂体,无言地抚慰着他的心神。孟彰回神,凝神看着孟梧动作。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他终于放松了些。孟梧亲自将一盏茶水送到孟彰面前。“想明白了?”孟彰双手接过茶盏,也不喝,只静静看着里面的茶水。看着那茶水里轻轻荡起的涟漪一点点平息下去,也看着那水面上映出的面容。那是一张格外稚嫩的、缠绕着深深病气的人面。精致柔嫩,偏又病弱可怜。这张人面他看了八年,不是上一世那清秀的眉眼……但他比谁人都清楚,他不只是孟小十七郎。“想明白了。”孟彰点头,回答道。孟梧笑了笑。“其实我等最开始时候,还以为你是从谁家来的,可多年翻找,却都不是。”孟梧道,“现下你在这里,能跟我说一说吗?”孟彰沉默一瞬,先问道,“我阿父阿母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吗?”孟梧似乎并不惊讶孟彰的问题,很是随意地呷饮了一口茶水。“知道,”他道,“打从你出现在娘胎里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发现腹中多了个孩儿的那一刻开始,谢娘子就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谢娘子本身出自谢家,自家也有修为在身,更不是第一次开怀,怎么察觉不到这个孩子和前头几个孩子的不同?孟彰眼眶有些酸。他不怀疑阿父阿母的用心。因为这八年里,他一直都有感受到。他并不瞎。“我不是谁家来的。”许久以后,孟彰道,“高祖你应该也知道,我对这天地里的一切,都所知不多。”
孟梧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也正是这样,才更显出了孟彰的殊异。明明生而知之,却偏对这方天地种种都是陌生,与寻常的新生儿没有什么不同,其魂灵还远胜于旁人……“所以你的决定呢?”孟梧问道。孟彰手上动作一停,抬眼望向孟梧。孟梧凝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所涉及的内容却绝对不简单。生灵之间有着血脉作为纽带,而阴灵……连肉身庐舍都没有了的阴灵哪儿来的血脉纽带?在这阴世里,牵系聚拢他们的,是某些无形无质的东西。譬如感情,也譬如认同。所以此时的孟梧也是在问他,往后到底是要成为河东郡孟氏六十六代小郎君,还是孤身的孟彰小郎君。孟彰垂落目光,心神间诸般念头生生灭灭。“高祖,孙儿一时也没有主意,可否过几日再回答你?”许久后,孟彰终于开口了。孟梧随意点头,“自然。”他看着孟彰的目光带上了一点笑意。“你年岁尚幼,对世事了解不多,先多看看多听听也好。”他招来管家,直接吩咐的道,“带小郎君去安置吧。”管家拱手应声。孟梧又对孟彰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孟彰站起身,垂手谨听。“是,高祖。”孟梧转身要走,但在迈开脚步以前,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孟彰,放缓了声音道,“再如何,你也称我一声高祖。”孟彰重重点头,拱手作礼,送走了孟梧。待站直,孟彰转过身来看着管家。“不知……”管家先自笑了笑,拱手与孟彰见礼,恭敬道,“仆得郎主赐名棕,小郎君只管称仆一声老棕便是。”孟彰摇头,客气道,“棕管事乃是高祖身边得用的老仆,侍奉高祖近旁,劳苦功高,小辈怎能失礼?”棕管家辞了又辞,到底是没能拗得过孟彰,便也厚着脸面应下了,但行止之间却不见猖狂,仍旧恭谨。“小郎君新入阴世,是要先休歇一阵,还是另有安排?”孟彰想了一阵,回道,“确实是有些乏劳了,便先歇息一阵吧。”“郎主先前已为小郎君备下院舍,小郎君请随仆来。”棕管家果真就领着孟彰一路穿行,来到一处院舍。孟彰停在院门前,抬头看着院舍上方高高悬挂着的匾额。玉润院。棕管家见孟彰站定不动,也不催促,只守在旁边陪伴着。孟彰站了一会儿,问道,“这院子……是多久备下了的?”“这院子是半个月前郎主吩咐布置下来的,内里也都是仔细收拾过的。”棕管家回答道。半个月前……孟彰笑了笑,抬脚往里走。院子很是干净,没有什么花草,只在偏左侧的位置开出了一方小池,池里游鱼款摆,清静也生活。孟彰一路往正屋走,正屋里已经有三个婢仆在等候。见得棕管家领了孟彰进来,婢仆齐齐过来行礼。孟彰俱都摆手免了。屋舍里的摆设也都熟悉亲近,不用细看计较,孟彰就知道,这里处处都和他在阳世时候生活的那个玉润院一色无差。别的不说,只看这一处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