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斯喘了一会儿气,来不及回答,突然猛地起身冲到霍琮刚打好的水缸前,舀起一瓢水囫囵咽了几大口,这才把心里那股燥热勉强压了下去。
他俯身撑着水缸两侧,水珠顺着瘦削下巴流淌而下,模样狼狈不堪,暗淡光线下,与郦黎有几分神似的侧脸乍一看,确实还有几分可怜意味。
但至始至终,霍琮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心里飞快盘算着乌斯方才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假。
“他还好吗?”
乌斯忽然问道,但没有抬头看霍琮。
“谁?”霍琮下意识反问。
乌斯的十指攥紧了水缸,艰涩道:“解游云。”
霍琮了然:“你知道他在我那里?”
怪不得,他想。
乌斯这样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主动来找他。虽然从头至尾语气态度都十分恶劣,但这番作为,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投诚了。
乌斯沉默,对于他来讲,这大概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他时常提起你。”
“真的?”
乌斯霍然抬头,霍琮朝他平静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盼着你死,怎么不算提起呢。
乌斯抿着唇,有那么一瞬间,他注视着前方的眼神空无一物,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但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久,待最后一抹晚霞从天边褪去色彩,乌斯涣散的瞳孔也重新聚拢,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说不清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说道:“以他那样的性子,怕不是只想着我早日暴毙吧。”
霍琮:“你猜的还挺准。”
乌斯一噎,盯着霍琮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杀气。
“我有一个问题,”霍琮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见郦黎?”
“无可奉告。”乌斯冷冷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一个外臣这么关心做什么?”
他特意咬重了“外臣”这两个字,故意刺激霍琮,想要看到霍琮听到他们关系后脸色大变的模样——很可惜让他失望了,霍琮的神情丝毫不为之所动。
“我们是爱人。”
乌斯的额头蹦起两条青筋。
虽然上次比试现场就发现苗头不对,但亲口听到霍琮说出来,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他冷哼道:“不过佞幸而已……”
“他答应与我携手一生了,”霍琮从容道,“放心,大婚的时候,他不会给你发请柬的。”
乌斯的表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活吞了霍琮。
他反复深吸几口气,从怀中甩出一个本子,目标是霍琮的脸。霍琮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翻开一看,发现这正是薛童案中丢失的账簿。
“这个,你们现在应该用不到了,不过也可以当做证物,丢到那个姓孙的府上就行。”乌斯快步走到院门口,看上去一秒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待了,“最近注意防火防盗,告辞!”
“你想要什么?”
身后的声音让他的脚步一顿。
乌斯低头笑了笑:“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中原朝廷衰落,连带着和亲的公主也不受待见,在草原上,没有地位的母亲,生下的孩子与奴隶无异。母亲当初把我们兄弟两个送出草原,是为了在其他兄弟的争斗中给我们一条生路,可我没他那么幸运,身上虽有汉人血脉,却生了一副匈奴样貌,中原容不下我,草原也不是我的家,你说,我还能去哪儿呢?”
“中原并非没有胡人混血,”霍琮说,“这不是你屠杀一县无辜百姓的理由。”
乌斯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用冰冷口吻说道:“郦氏一族,别说无辜百姓,利益相悖,就连同族亲眷也照杀不误。若是能继承大统,又有什么人敢对他们指指点点?甚至后世史官还会对其歌功颂德、表彰功勋,你们中原人,才是最爱说一套做一套的。”
霍琮反问:“那游云对你如此关照,你如此‘报答’他,也算是利益相悖吗?”
乌斯的肩膀塌了下去,他咬着牙低吼道:“我的脑袋就在这里,既然他恨我,那就让他来取好了!”
他猛地拉开院门,霍琮正要上前抓住对方,突然扑面而来一阵白烟,他立刻遮面掩鼻,却仍吸入了些许粉末,顿时一阵头晕眼花。等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了乌斯的踪影。
霍琮望着门外夜色下寂静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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