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怕他养病无聊,得知他喜欢看书后便跑去了城里,用从小到大攒下的钱给他买了许多杂书,又为了能和他多说一些话小心翼翼地请他教自己认字。
其实她自懂事起就和读书习字有仇,天天想着逃学去武馆练拳练腿法,长大一些又学长枪学刀剑,只勉强认识一些字,能顛三倒四背出几首诗词歌赋,让她老老实实坐下看书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连南父都不强求她继续读书了,由着她去学功夫,至少还能强身健体,危急时刻也能保护自己。
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南秀眼前一黑,练字的毛笔逐渐脱手,很快「啪」地一声落在桌子上,而她也软软趴在桌面,侧脸压着未干的墨上彻底睡着了。
然后她梦到自己嫁给了孟大哥。
她曾经在城里见过迎亲的场面,没想到自己出嫁的时候场面更加盛大热闹。周遭满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嗩吶声,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八抬大轿里,红盖头垂在眼前,冰凉的珠玉随着轿子晃得她眼晕。
很快她又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进了洞房,孟大哥用金称挑开了她的盖头,她满心羞涩欢喜地抬起头,却撞上他冰冷如刀的视线。
南秀直接被嚇醒了。
纸上的墨跡糊得不成样子,她顶着半脸墨水丧气地挠挠额角,又将废弃的纸团成一团。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梦里那种难受的滋味久久縈绕在南秀的心头,导致她一整天都食欲不振。不过等再看到孟大哥的那张脸时她又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了,活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但南秀也知道,等孟大哥养好了伤之后肯定会离开这里。
南父不忍心女儿深陷进去,心知孟徐对女儿无意,也做不来强人所难的事,挟恩图报要求他回应女儿的一腔真心。
……
南秀渐渐在父亲的开解下想开了,孟大哥就像她曾经救过的那只羽毛刚刚长齐的小雀,等学会飞了就会远远飞走,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等孟徐痊癒离开,一伙蒙面山匪从天而降,将她住了十六年的房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南父拼死将二人送往深山,到了山口前不远处捂着腹部重重栽倒,伤处涌出的鲜血不断溢出他的指缝。他浑身发冷,白着脸咬牙让他们快走。
南秀哭着摇头,不肯松开父亲的手。
「爹你起来啊,我们躲进山里就好了……」南秀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没有机会和那群人硬碰硬,南父察觉到他们绝非善类,所以聪明地没有选择缠斗,而是带着他们向山上逃命。
「爹不成了……」南父疼得满头冷汗,捂着腹部的伤口强撑起最后的力气,望向孟徐道,「阿公山地险难行,常有野兽出没,南秀熟知山路,那些人追不上你们的。快走!」
最后他又深深呼吸,苍白着嘴唇郑重说道:「……我将南秀托付给你。」说完,他抬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孟徐的肩头。
孟徐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赤红着眼睛狠下心松开了他,让他靠在一块大石背后。而南秀哭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也完全不想站起来,寧愿和父亲死在一起,孟徐只好一把将她扛到肩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山的入口处疾行。
南父的身影渐渐隱没在了夜色中,与巨石融为一体。
「爹……」南秀泪如雨下,很快用力挣扎起来,被孟徐放下后立刻就要往回跑,却又被他紧紧抱住了。她一口咬在孟徐的手臂上,用力得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嘴里很快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对不起,对不起。」孟徐喃喃念叨了两遍,然后咬紧牙关一个手刀将她劈昏。
南父说阿公山艰险,野兽也多,实际情况確实如此。孟徐带着昏迷的南秀艰难地於暗夜中摸索前行,几次险些栽下深坑或是陡坡。
身后追杀的人根本不敢踏入这片漆黑又响彻野兽嚎叫声的山林。
勉强捱到清晨,南秀在孟徐的怀中慢慢甦醒。她眼睛红肿,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流泪。
孟徐知道他们父女将那伙凶徒当成普通劫財害命的山匪了。
最近几年周边很不太平,山匪横行,但孟徐却知道普通山匪不会有那样的身手,也不会拿着那样的兵器。昨夜是自己给这对救了他性命的父女带来了杀身之祸。
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望着脱离他怀抱后紧贴石壁将自己缩成一团,正在不断流泪啜泣的南秀,竟说不出实话。
他欠了南秀。这辈子都还不清。
日升日落,南秀流干了眼泪,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不肯说话,好在终於肯吃一些东西了。两人在山中靠着山果和溪流中的鱼度过了几日,为防追杀的人在原路设下埋伏,南秀带他从另一条隱蔽的小路下了山。
因为无法去寻父亲的尸首,南秀给他立了衣冠冢,但坑里也只有一支刀鞘。对着木板做成的墓碑上用血写出的名字,她磕头磕得额上都破了,不断有血渗出来,然后顶着血痕呆呆地坐在坟前,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木然,眼睛干涩发疼,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孟徐默默背起她,带她下山。
他稳稳背着她走了很久,在半路时忽然认真地对她说:「南秀,我会娶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南秀没有回应什么,趴在他背上仿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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