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简单洗漱一番,与秦晁一起退了房。大市已过,可一路走来,沿途商贩无不讨论着大市发生的事——华清县秦家的两位公子,在大市中被官兵直接带走,连夜受审。判决当夜就定了:流放三千里,罚银两万。明黛听到消息,脚下步子一顿。秦晁走在她身边,陪着她停下:“若是累了就歇一歇。”明黛转头问他:“三千里,还要罚银,这应当是很重的刑罚了吧?”秦晁笑一下:“你连这都知道?”明黛微微蹙眉,像是在摸索什么:“笞、杖、徒、流、死?”秦晁挑眉,“还真知道。”若按照大虞的疆域和流放之地来看,三千里的流刑遥远不说,且已至荒芜之境。一路过去,路上会受尽折磨,能不能活着抵达尚未可知。其实,即便抵达了,在那样的荒芜之地能活多久,又是未知。有时候,若无苟住命即可东山再起的把握,流刑还不如死刑。跋山涉水受那么多苦,转头还是一个死,长痛不如短痛。明黛凝视着秦晁,在等他下文。换在以往,秦晁没有耐心在一件事情了却后,还花时间反复回味沾沾自喜。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今日,他耐心很好:“是有些重,大概地方没到,人就没了。”“也会吃些苦头,受些耻辱。不过,习惯就好。”他说这话时,神情有些不可控的阴森。明黛不由喊他:“秦晁?”秦晁看向她,谈及那两人时的阴森之气骤然消去:“又想问什么?”明黛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今日,对她也很不同。随着相处时间越长,秦晁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模样就越多。以往,他的改变遵循着两个人从生到熟的寻常轨迹,感情变化都在合理范围内。今日,他这种异常的温柔和耐心,是完全超出正常范围的变化,令明黛有些看不懂他。她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往前走,问道:“他们何以判得这么重?”秦晁当真有问必答:“还能为什么?人心不足,撞上风口了呗。”秦定方和秦镇业在秦家得不到重用,心思就偏了。他们伙同朱家,抢夺了一批自南向北运送进长安的贡品茶。朱家是主谋,他们二人是从犯,朱府抄家也是为此。明黛:“贡品茶?”秦晁撇嘴一笑,偏头与她耳语:“这贡品茶,是为贺太子大婚的。”明黛微微怔住,看了秦晁一眼。秦晁对她的眼神尤为敏感,回她一个清浅的笑,边走边说。太子本就因国事误了婚期,现在贺他大婚的贡品都被抢了,大触霉头。州官早闻太子十分心仪未来的太子妃,若此事被政敌得知吹进太子耳朵里,自己会被迁怒。所以,人情世故一概不谈,只管往法度允许的范围内狠狠地判!秦定方和秦镇业此去,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秦家舍了两个儿子,偏偏州官美其名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加罚白银两万,由秦家补齐。救不回人,还要赔钱。明黛稍稍回神,想想秦晁的话,不禁皱眉:“他们怎敢如此大胆?”秦晁收了笑,悠悠道:“书中曾写,江淮一带茶熟之际,四海商贾皆以金银珍宝入山交易,有妇人幼子尽衣华服,吏见不闻,人见不惊。”“贩茶之道,有旁人难以想象的暴利。所以,它们也一度成为盗贼觊觎的目标,每逢乱世,更有盗贼抢抢财物,转而作为经营贩茶买卖的第一桶金。”明黛听得入神,注意力慢慢从秦晁的话,转移到了他这个人身上。她想起还在淮香村时,里正带着两个官兵前来,就身份户籍闹得那件事。当时,秦晁从容道出户籍相关的律法条例,应对有方,令她十分意外。结合今日这些,明黛越发觉得他其实读过很多书。阿公曾说,他离开秦家时,什么都没要,只要了母亲的书。秦心又说,他读书读了一阵,觉得没有出路,便将书全都卖了。明黛正想着秦晁的事,冷不防他忽然伸手拉住她,两人一起停下。秦晁盯着眼前一家热闹的店,笑了笑:“正好,差点忘了。”明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布庄。秦晁带她进去,让她自己选喜欢的料子,再去买几斤棉花,多做几件新的冬衣。明黛扫过店家陈列的布料,那并不是便宜的料子。且她穿的厚不厚,穿的好不好,不是秦晁会关心的事。明黛退了一步,摇摇头:“秦心为我做了不少衣裳,我已经有冬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