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佑仍不肯放过她,“夫人可知道国舅为何无后?”秦夫人神情空洞地看着前面,“我不知道。”萧景佑温柔地笑了,“国舅知道。”秦夫人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也绷得太久了,终究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冲击,彻底断了。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手碰到了椅子扶手,如同落水者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但这一点支撑完全不够,她仿佛挂在了悬崖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忍了十几年的眼泪,到头来也不过细细两行。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连带着三魂七魄,都早已干枯了。“是,是我给他下的毒。”秦夫人苦涩地开口道,“我恨皇后,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和刘一安分开,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我给国舅下毒,报复皇后……”“你以为,雀仙是皇后安排的。”萧景佑叹息一声。秦夫人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被莫大的痛苦层层包裹,“父亲去世前,才告诉我,那个青楼女子,是他安排的。”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秦夫人双手抓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浮现,她固执地不肯让自己瘫坐下去。她把仇恨化为利刃,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一个真心真意想和她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人。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了这件事,可是已经太晚了。那时,她已经不知道该怨谁,该恨谁。父亲看出刘一安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用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把真相送到她眼前。父亲博学睿智,却不知道深陷情网的年轻女子宁愿被假象蒙蔽双眼,即便那美好的幻影只能维持几年甚至几个月,她也愿意付出后半生的眼泪去交换。年岁渐长,她自然会明白年轻时的无知和冲动,可那是她化茧成蝶必经的过程。父亲用利刃破开了她的茧,她变成了畸形的怪物。萧景佑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李拂紧随其后。周游同情地看了一眼秦夫人,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桌上的木盒,一脸惋惜地也跟着走出了房间。他们刚刚出门,就听到房里传出无法压抑地啜泣声。周游叹了口气,对萧景佑道:“你也太狠了。她这么多年就靠这些撑着呢,你逼她都说出来,她后半生怎么办?”萧景佑停住脚步,看向身侧一棵银杏,金黄的枝叶间有只鸟儿探头探脑一阵后冲天而起,飞走了。他看着那飞到高空的鸟儿,笑道:“与其包裹着那么一层不透风的壳,让自己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把壳打破,变成一副枷锁,该赎罪赎罪,该忏悔忏悔,死去活来一回,至少还是活生生的人。”周游摇摇头,想起另外一件事,“那盒子里的东西我们真的不要吗?”天知道他多辛苦才忍住没拿。就算不是玉龙骨,皇帝老儿千方百计找到的东西肯定也不差,就这么眼睁睁错过,想想都心疼。萧景佑神秘地一笑,“不要这个,后面还有更好的。”离中秋还有些日子,京城大街小巷的商铺里已经摆满了脆梨甜枣开花石榴,还有形形色色的月饼,新鲜的螃蟹用草叶扎成串放在浸水的竹篓里。叶沉左手拎着一篓螃蟹,右手提着一篮子瓜果梨桃,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听人聊天,一路走来,十个人倒有九个都在说国舅府的奇闻。国舅求子求得兴师动众,向来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十几年来人们的兴趣不仅不减,反而愈发高涨。据说还有人坐庄赌国舅能否求子成功,下注的人不计其数。国舅什么时候能生儿子,比皇上的疯病更牵动众人的心。如今国舅终于盼得云开见月明了——他府中仅留的两名小妾之一,有喜了!这是京城三大名医与宫中御医共同确认的。从大街拐进小巷,穿过两条胡同,叶沉回到自家小院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院里热热闹闹的人声,粗略一听,起码有六七个人在说话。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考虑要不要再去多买些。出门时还只有连重夫妇二人在,怎么买菜的功夫就多出了几口人呢?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一只手臂越过他推开了门。叶沉一惊,跳开两步转头一看,只见自家老哥皱着眉,一只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叶沉顿时心虚地嚷嚷道:“我刚才想事情太专心了才没察觉到你靠近!”叶悬默默地转过头去,擦身而过时,把背着的那只手伸向叶沉,手上也拎了一篓螃蟹和一篮瓜果。院中有一颗高大的柿子树,叶子已经掉的七零八落,枝头上挂满了小灯笼一样红红的柿子。四个人围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喝茶说话,还有两个人站在树上争吵不休,仔细看,树上那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人,貌似是一脸生不如死的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