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孤鸿子是外男,而且没有官身,想要入宫其实并不方便。不过陆玄愔已经提前和宫里打好了招呼,加上皇后给他的令牌,是以带人进去还是十分容易的。三人来到坤宁宫。皇后早已得到消息,他们到来时,她便在殿内等着。殿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只有宫嬷嬷和翡音、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方德中几人守着,见到雍王夫妻俩带着一个陌生的道士进来,眼里皆露出希翼之色。不过,这道士是不是看着太年轻了些?就和世人对大夫有一种固定的印象,觉得大夫都是越老医术越精,毕竟大夫的医术确实也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老大夫钻研医术的时间长,自然也比年轻大夫要更厉害。孤鸿子过于年轻的外形,让人不免生出些怀疑。孤鸿子倒是很淡定。他云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以前遇到的病人对他也颇有质疑。对此,孤鸿子向来表现得很从容,若是病人愿意相信他,他便治,若是不相信,他倒也不强求。孤鸿子上前,恭敬地给皇后请安。这世间没什么真正的方外之人,纵使是出家人,亦是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脱离不了吃喝拉撒等,不会真的清高到见到这世间的真龙至尊时,还会不识趣地拿乔。皇后温言笑道:“孤道长不必多礼。”然后又让人给他赐座。她的神态从容,虽形容憔悴,一身病骨,却不失一国之母的雍容大气。就算知道孤鸿子的医术颇为厉害,或许对她的病有用,亦未失态。褚映玉和陆玄愔也跟着坐下。孤鸿子不喜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贫道今日来此,是受雍王所托,给您看病。请娘娘容许贫道越矩,要给娘娘的身体检查一番。”旁边的宫嬷嬷问:“如何检查?可是要请脉?”孤鸿子坦然道:“不止。”宫嬷嬷和翡音哑然,皇后娘娘千金贵体,岂能让个外男随意碰触,就算太医每天过来请脉,也要在手腕上蒙着帕子。“无妨。”皇后含笑道,“麻烦孤道长了。”听皇后这么说,宫嬷嬷和翡音便不再出声,褚映玉和陆玄愔皆安静地看着。孤鸿子先给皇后看脉,然后查看皇后的面色,接着观察皇后的眼鼻口以及后颈等地方,还有手腕及手臂等处。虽知道这是在看病,但看到皇后要露出脖颈等地方给一个外男查看,宫嬷嬷等人一颗心还是提起来,好悬忍住没呵斥他放肆。幸好,孤鸿子的行为虽然不妥,但他穿着道袍,神色肃穆,且容貌极好,给人一种方外之人的出尘飘逸感,倒也不至于太难接受。孤鸿子检查得很仔细,速度倒也不慢。检查完后,他心里了然,认真地说:“娘娘,你的身体衰弱,多有病痛,并非因病之故,而是中毒所致。若贫道未看错,这毒已入肺腑,有十年之久。”话落,整个大殿为之一静。方总管下意识地看向大殿外,面露警惕之色。宫嬷嬷和翡音也紧张地看着孤鸿子,紧张中又透露出一种希翼之色。陆玄愔沉默地坐在那里,双目幽深,只有褚映玉控制不住脸上的惊骇。皇后的身体如此衰弱,居然是中毒所致?皇后的神色未变,只是问道:“孤道长,这毒能不能解?”孤鸿子神色凝重地摇头。见状,宫嬷嬷等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显然他们也知道,皇后身体如此,确实是因为中毒之故。先前听他一口断定皇后中毒时,他们心里确实涌起希望。当初那些太医看来看去,根本看不出皇后病重的原因,只道是因先太子逝去,皇后伤心欲绝,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为此大病一场,身体便越来越不好。后来还是松鹤道观的现任观主被请进宫给皇后看病,几经问诊,迟疑地道出皇后身体如此,是中毒所致。那么多太医,都不能看出皇后身体真正衰弱的原因。松鹤道观的观主虽看出,但也不太确定。只有孤鸿子,给皇后检查完身体,一口道出皇后中毒,且十分笃定。皇后见他摇头,倒也没有太失望,继续问道:“可有缓解之法?”孤鸿子点头,正色道:“若是皇后娘娘信贫道,贫道倒是可以为娘娘缓解一二,延长娘娘的寿命。”这下子,殿里的人都露出惊喜之色,褚映玉甚至忍不住微微倾身,一脸期盼地看着孤鸿子。皇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特别是看到儿媳妇有些失态的举止时,不禁莞尔。她温声道:“本宫自是信道长的。”她微微坐直身,不紧不慢地说,“松鹤道观的陈观主是孤道长的师兄罢?当年他看出本宫中毒,并且曾道,本宫拖着这病体,纵是好药养着,最多也只能活个十年,便是极限。”孤鸿子闻言,了然道:“娘娘后来用了别的药罢?”若不然,皇后也不能撑到现在。不过这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给皇后再多续命几年,而且越到最后,活着越是痛苦,不如死去。皇后含笑点头,似是对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并不在意。然而,若真不在意,她也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皇后看了一眼儿子和儿媳妇,继续问孤鸿子,可以为她续多少年的寿命。孤鸿子没说大话,只道:“贫道医术不精,最多只能给皇后娘娘再续十年。”“十年啊。”皇后挺直的身子微微塌下,靠入身后的松墨迎枕之中。她眼里似乎多了什么,教人看不清楚,显然心里对这个“十年”并不是太平静的。好半晌,皇后微微一笑,“十年也不错,足够了。”然后温声道,“如此,就劳烦孤道长。”孤鸿子道:“贫道自会尽力而为。”接着孤鸿子去隔壁偏殿,将治疗方式写下来。宫嬷嬷等人紧张地跟过去守着,殿内剩下皇后、陆玄愔和褚映玉三人。皇后看着面前坐着的儿子、儿媳妇,温柔地笑道:“辛苦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居然将孤道长找回来。”她的容貌被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已无当年的风华,但笑起来时,总会让人觉得是好看的。其实当年想请的是孤鸿子的师父重山道长进京为她治病的,可惜重山道长早在几年前仙逝,只能请孤鸿子的师兄前来,对方的医术比不上其师,无能为力。至于孤鸿子,他的名声不显,就算是他的师兄,虽知晓这小师弟的医术被师父称赞过,但达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是以当师兄的没有冒然开口推荐小师弟,以免为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皇后又问:“你们如何找到孤道长的?”她确实有些好奇,先前儿子只说找到一个医术厉害的道士,想让他进宫给她看病,却没说是松鹤道观的弟子。陆玄愔闻言,淡淡地道:“巧合。”若是提及如何找到孤鸿子,免不了会涉及到褚映玉的身世之谜,以及长平侯府当年隐藏的秘密。在尚未查清楚真相前,陆玄愔不欲让太多人知晓,也不想让皇后为此费心。皇后哪里没看出儿子不欲多说,倒也不多问,和他们闲聊起来。直到孤鸿子那边写好治疗事宜,并开了一张药方子,三人也准备出宫了。“皇后娘娘,您先按照这药方子用药,先吃上半个月,半个月后,贫道进宫给您请脉,再换别的方子。”三人安静地出了宫,回到雍王府。因答应要给皇后治病,现在孤鸿子也不急着离开京城,成为雍王府的座上宾。褚映玉很是诚恳地朝孤鸿子道歉,“先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日后若是道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孤鸿子并没将之放在心上,理解地道:“王妃不必如此,是贫道当年行事不慎,让人打着贫道的名义差点坏了王妃的名声。”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批命,说她刑克六亲,这种事在孤鸿子看来,简直是用心险恶之极。也幸亏雍王妃并未受到影响,顺顺利利长大,若不然,便是他之过。纵使他当时并不知情,却是被人打着自己的名号行此险恶之事,自己也要担上几分责任。褚映玉特地吩咐柳总管,让他给客院那边多送些东西,务必要让孤鸿子在府里住得舒心。也没别的,只要想到他能再给皇后续命十年,对他再客气都使得。皇后是坤宁宫的定海神针,又何偿不是他们夫妻俩的定海神针,皇后活着,他们夫妻俩才能好。褚映玉曾想过,上辈子自己死前,皇后还好好地活着,心里还曾庆幸。现在想想,只怕自己死后,皇后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怪不得那时候皇后大病一场,差点就去了,只怕她已经支撑不了太久,圣人才会对皇后那般宽容。褚映玉想了许多,直到天色不早,她问道:“王爷呢?”“王爷在书房。”褚映玉闻言,便让人给她更衣,披上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去了书房。来到书房,进门见陆玄愔伏案批阅公文。他管着西郊大营,还有北疆的玄甲军,每日都有不少公文送过来,各种事宜不管大大小小,都要他亲自过目、处理,有时候甚至要忙到三更半夜。褚映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陆玄愔知道她来了,见她一直不说话,抬头看过去,见她站在门边,有些无奈。“映玉,过来。”褚映玉踱步朝他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被他拉到怀里。她依在他怀里,因刚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子有些冰冷,不过他的体温高,在冬天时也是暖呼呼的,像暖炉一般,很快她的身子就被他身上的体温捂暖和。褚映玉靠着他,低声问道:“王爷,母后怎会中毒?”陆玄愔闻言,倒是不意外她会过来问。不管是梦境里的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素来敬重母后,平时若是无事,时常会进宫给母后请安,比自己这当儿子的还要尽心。陆玄愔很自然地取来纸笔,在上面写着:【当年三哥出事,母后心神大乱,被人趁机而入。】褚映玉拧眉,问道:“是何人所为?”【慧贵妃。】褚映玉盯着慧贵妃这三个字,有些迷茫。她对慧贵妃并不熟悉,当年她回京时,年纪尚小,没人会和她说宫里的事。后来她被困在内宅之中,对宫廷之事亦是不了解。当然,也有人为刻意抹去慧贵妃存在的原因,如今知道慧贵妃的人没几个。褚映玉见他神色冷峻,知道他不太愿意提这事,体贴地没多问,原是想离开的,被他拉着。“陪我。”他说道,声音醇厚温和,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褚映玉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他。听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看狗都深情,以前她不明白,现在约莫有些明白了。有时候,她总觉得这位王爷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幸好,雍王殿下在外时素来冷峻,不苟言笑,那股冷冽的气势,压过桃花眼带来的错觉。唯有在闺房之中,当他一身气势敛去,变得温和时,桃花眼便藏不住。褚映玉原是无聊地坐在旁边看书的,后来见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试探性地帮他分捡公文,分门别类的放好,方便他批阅。对此陆玄愔很高兴,夸了她一句:“不错。”她抿嘴笑了笑,帮他将公文分类放好后,继续坐下来看书。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处理公务,墙角的香炉里暗香袅然,一派宁静温馨。**翌日,陆玄愔一早便出门,去了西郊大营。褚映玉用过早膳,娴熟地处理完府里的事宜,对了几本账册。将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她叫来关嬷嬷,让她坐下。关嬷嬷只坐了半个身子,恭敬地问:“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褚映玉道:“嬷嬷,你在坤宁宫伺候了几年?”虽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关嬷嬷仍是老实地道:“奴婢是十三岁时被选到坤宁宫伺候,至今已有二十来年了。”褚映玉暗忖,二十来年,确实是坤宁宫的老人,也不怨皇后会将她们派过来。她又问道:“嬷嬷可知慧贵妃?”关嬷嬷诧异地看她,谨慎地道:“奴婢知道。”“和我说说她罢。”褚映玉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关嬷嬷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挑了一些说道:“慧贵妃是圣人登基后采选进宫的秀女,容貌娇艳无双,一朝进宫,便得了圣宠,圣人当年极宠爱她,并排除众议,很快就封她为贵妃,亦是皇后娘娘之下唯一的贵妃……”当年可没有现在的姜贵妃、林贵妃。这两个贵妃还是在慧贵妃没了后册封的,也因皇后身体不好,特地提拔起来,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后来,慧贵妃当年犯了些事,被赐死,太后娘娘禁止宫里提慧贵妃的事,渐渐地便没人再提她。”关嬷嬷说得有些含糊,后面这句,其实也是提醒褚映玉,莫要在外随便提慧贵妃,以免招来麻烦。褚映玉从关嬷嬷含糊的话中听出,世人对慧贵妃之死晦莫如深。只是她确实想知道慧贵妃的事,直接说道:“嬷嬷可知,母后其实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关嬷嬷脸皮微微一抽,哑然地看她,似是没想到王妃居然如此直接。褚映玉继续道:“听说母后会中毒,是慧贵妃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