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师仪本想胡乱将这茬揭过去,偏生边上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大有一副他不解释,她便不挪眼的架势,许是这几日当山匪豢养出的不良习气。
他颇有些无奈,只能捂着眼睛把糗事翻出来说。
“我自幼便受不了在桌案前安分呆着,夫子让我一天抄完的功课,我一个时辰便写完交差,结果可想而知,除了我本人,没人认得出我写的是什么东西。”
“后来,”他顿了下,不出意外,应当是又忘了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地往下说,“好像是被谁嘲笑了,我气不过,就决心练字。”
楚火落有些疑惑地追问:“没练成?”
蔺师仪颔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右手练总写得不太规矩,我就干脆换成左手重新开始。”
“好了,”他两指在纸面轻叩,将她的目光引回去,“写字。”
楚火落只得停下这不务正业的行为,闷头一笔一画地写着,屋子重新归于沉静,只有二人浅淡的呼吸声,再往后,连呼吸声都更轻了些,她转头望过去,那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背着淡金色的阳光,眉眼正对着她,枕在自己的手肘间,正如他描述的那般,一块不爱读书的朽木。
可也正是这块朽木,兢兢业业地抄了三个月的书。
……
清岭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正躲在屋里忙着,那继续收拢山匪的重任便只能落在三当家和四当家头上,或者更严谨一点,只落在崔和颂头上。
虽然同样有刀傍身,但与能生剁人头颅的楚火落不同,柳玉兰确确实实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站在山匪队伍里,不像是发号施令的当家,更像是不幸被掳的姑娘。
“柳当家身手如何?”
顶着崔和颂诚恳的目光,柳玉兰只能硬着头皮摇头,“不如何,我最多躲远些,免得影响你们发挥。”
崔和颂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把她的细胳膊细腿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滞在她的脸上,一张生的肤白胜雪、明眸皓齿的脸上,他沉默地挪开视线,心下了然,定是因为这整个常宜都少有的美貌,叫楚火落看上了,这才让这么个拖油瓶在寨中掌权。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笑意,“那柳当家便在此等候吧,免得前头刀剑无眼,不慎伤了。”
柳玉兰点点头,抱着刀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目送一堆壮汉组成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越来越远,直至不见了踪迹。
唯剩她一人,还待在这郁郁葱葱的林间。
林子里算不得静,风自这借道穿行,扰乱一树的安宁,簌簌地响个不停,吵得她也没片刻安歇。
她拧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绣花鞋在泥地上踢来踹去,只可怜了那些小石子,原本趴在窝里舒舒服服地睡着大觉,眼下尽被刨出来受苦受难,翻滚着煎熬着酷刑。
“我怎么就不会武呢?”
柳玉兰发愁地想,也不求有多高,只要在人堆里堪堪够保命就成,起码不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连巴巴地望着他们打都不行。
“不就是拿着刀砍人嘛?我怎么就不行了?”
她颇有些忿忿不平,反正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些正事。
她费力地把刀抽出来,把刀鞘小心地倚靠着树干摆好,转头盯上了林子更深处倒霉的竹子。
约莫是今春新生的竹子,只有手臂粗细,翠绿翠绿的,好似一汪翡翠,只是外头的笋壳还未褪干净,破破烂烂地披在身上,硬生生把自个打扮成穷困潦倒的模样。
树砍不动,砍根竹子总行了吧?
柳玉兰两手紧握刀柄,怒喝一声,闭眼用力向前劈砍,虎口顿时被震得发麻,呲牙咧嘴地睁开眼睛,却在撞见竹身上那道狰狞的豁口时,兴奋地笑出来。
不难嘛!
一刀砍不死,多砍几刀不就行了?
深觉自己领悟了精髓的柳玉兰准备再练习几次,手腕使上全部力气,这才发现,刀卡住了。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事要被那些山匪知道了,自己会被笑成什么样。
是以,她一脚踏着竹子,一脚抵住竹根,拽着刀柄咬牙往外扯,感受到刀刃微微的松动,只觉功成在即,一鼓作气使劲。
可,刀拔出来了,她,也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