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
火焰席卷而来,吞吐着的火舌大肆舔过周遭的一切,把能烧的、不能烧的一并笼罩在赤色的光中。帐篷倾塌的声音,焚烧爆裂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慌乱的呐喊声交织在一处,难分彼此。
以至于,在一众奔逐的身影中,亦无人有暇关注到一个同样逃窜着的人。
楚火落夺了马,扬手挥鞭,那马却畏惧着火光踟蹰不前,她索性丢了鞭子,缰绳在左手缠上几圈,右手摸下鬓间的银簪,狠狠地地刺向马腹。受惊的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抬起前蹄,一路狂奔,终是踏着灰烬,闯出了重重火光。
马蹄碾着尘土,惊走一路的飞禽走兽,她低伏着身子,竭力让自己不掉下去,勒紧马头,让它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奔去,每当耳畔的风声渐弱时,便用簪子再刺上一个新的窟窿。
殷红的血濡湿草叶,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挪了个遍,可此刻,断不能停下。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
月冷清辉,无人赏。
一排排竹筏沿水而下,寒凉的水透过竹子,浸湿鞋袜,侵染裤腿,半湿半干的山匪们却只顾着将粮草扔上竹筏,一袋接一袋,装到实在装不下的地步,才用竹篙一撑,给后面的竹筏腾出位置。
丑时已经过半,岸边的麻袋也只剩零星几袋,被一个健壮的山匪三两下砸上竹筏,震出大圈的涟漪,这便,可以撤了。
蔺师仪望向身后尚无动静的林子,微微蹙眉,“留一排竹筏,其余人先走。”
于是那些个偷渡而来的匪,又纷纷渡去,静水流深,只消那点清浅的涟漪散去,就彻底抹消他们曾造访的痕迹。
那处亮如白昼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定然是贺修文反应过来,带兵折返。被遣去报信的芽儿倒是不必担心,趁兵荒马乱之际逃跑,在后方失火的情况下,叛军自没有心思去漫山遍野搜寻一个七八岁的稚童,而后寻到水路等着,自有路过的山匪将她捎回寨里。
唯一还未脱身的,是楚火落。
这个计划并算不上多缜密,不过是借着校尉家眷的名头在军中肆意行事罢了,加之,他们二人看上去实在没有攻击性,这才轻易得逞。
栾奉早早地就被柳玉兰的信约到镇上,不到明日午时,决计赶不回来。再将司光霁带出去,让芽儿用一早准备好的信物进军营求救,引开贺修文。营中留守的士兵被佯装进攻的山匪引去大半,解决完司光霁的楚火落回营纵火,蔺师仪则带领潜伏的山匪偷运军粮。
计划皆已落成,只差最后安全撤离。
蔺师仪攥着腰间的刀柄,紧盯着那片寂静的林,试图从每一片风吹草动中寻出她的身影。
明月西潜,手心竟已渗出了薄汗,从未有一刻,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无比漫长,直到一声马鸣,这场焦急的等待才落下句点。
只是还未等他彻底放下心来,望见林间奔逐的马儿,他顿时瞳孔一缩。
缰绳几乎是已嵌进手心了,楚火落却无暇顾及那点磨破皮肉的疼痛,大约是她下手太狠,身下的马不堪经受折磨,决心与她同归于尽,饶是她竭力拉拽着,马头却仍要往树干的方向撞去。
一次、两次,楚火落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遏制下它寻死的举动,她死死地攀着马脖子,却抵不过那马四只蹄子一并颠簸着,要将她甩出去,她努力地扒在马背上,再得空抬眸时,粗壮的树干竟已迎在眼前。
该弃马而逃。
可上一刻还保她平安的缰绳,此刻却成了索命的枷锁,怎么都挣不开。
下一瞬,眼前闪过一抹银光,她甚至未来得及看清割绳的刃是刀是剑,便被扑了下去,在粗砺的山道上滚上几圈,细碎的砂石、轻薄的泥灰皆被惊起,她却没有一点疼意,只是被小心地拢在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缓缓地睁开眼,那匹马已折断了脖子,匍匐在地上,马蹄微动,发出低低的□□,而后没了声息。
她看得有些出神,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后颈,“摔疼了没?”
她愣愣地摇头,继而反应过来,慌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呢?有没有事?”
那人握着她的手借力起身,齿间溢出一点闷哼,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下胳膊,“还成,不严重。”
蔺师仪弯身捡起刀,收进鞘中,将那排竹筏下水,牵着她坐上去。
枕眠星子月随行,同水流去,自会归家。
直至此时,窃粮计划才彻底完成。
蔺师仪一手枕在脑后,躺在竹筏上,任由微凉的水浸透衣摆,也懒得动弹,只是微微阖眼,看向边上的姑娘。
姑娘出门时编好的小辫子已彻底散了,凌乱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钗环不知是丢在哪出处树下,发间只剩下在镇上买的那支簪子,那细细长长的流苏还与她柔软的青丝缠在一处,她蹙着眉,极不耐烦地解着,却越解越乱,几乎被拽成个死结。
她索性就不解了,从怀里摸出匕首,打算直接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