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寻找救命稻草
离国庆节还有十天,朱家办喜事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院子里不断有人进出,有帮忙的,有来问还需要什么东西的。村小学王校长来了,他说秀才人情纸半张,他送几副对联,每一张门都贴一副,都是他写的。陈满爹也过来走走,他帮不了什么忙,就陪着章素月说说话。王眼镜两口子时不时过来帮忙,王眼镜的妻子年轻时就能干,会绣花,也会剪窗花,她剪了几个大大的“囍”字,剪了红牡丹和腊梅,剪了“花开富贵”和“金娃送福”,还有两头翘的元宝,端坐在装着两尾鲤鱼的聚宝盆上,鱼的胡须根根如丝,元宝上的莲花线条似断还连。王大奶还自作主张,剪了个寿字窗花准备贴在东峰母亲的屋子窗户上,她说儿子添喜娘添寿。在寿字窗花里,就有仑如意、石榴、云朵、仙鹤、松树枝叶等十几种文化符号。张张剪纸都生动活泼,充满意趣,只待国庆节一到,就把这些杰作贴上去。王眼镜两口子亲近朱家,他们对杏芳把他们的女儿弄去当店员也充满感激,所以帮忙积极。在他们看来,女儿当上了店员,家里就少了一个人的负担了。杏芳来时看到王大奶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剪窗花,前面摆张桌子,一张红纸在她手中不停地变幻,从长方形到正方形,如飞似舞,转眼之间指间就变出一幅“吉祥如意”图,古朴粗拙。杏芳有商业头脑,说:“婶子,您有这样的手艺,就是财富呀,何不做些窗花买呢?”
“家里要喂猪,我都忙不赢。”王大奶淡淡地说,“这些呀,都是小时候跟我娘学的,左邻右舍有什么喜事,家里没钱送礼,我们就送个窗花,图个好彩头,从未想过去赚钱。”
“现在不是说解放思想吗?您也要换换思想,您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变成财富呢!您就剪一些窗花吧,放到我的店里去卖,我给您开个专柜。”杏芳说。
“好吧,有空闲我试试。”
“那就一言为定哦。”杏芳穷追不舍,生怕王大奶推辞似的。她想,这样漂亮的窗花放到镇上肯定是受欢迎的,特别是别人家有喜事或节庆的时候。店里有个窗花专柜,说不定是一个新卖点呢,来买窗花的也会添置新衣裳。
杏芳看到床桌椅凳衣橱箱匣木盒等家具已经成型,因为时间充裕,东峰请了本村的一位漆匠,用砂纸一遍遍打磨,再刷上一道油漆,让家具闪闪发光。只有椅凳是桐油漆的。杏芳惊讶地说亮得跟镜子似的。
杏芳告诉东峰,说她娘请了裁缝,要给她做一身红衣红裤和红裙子,娘说这是新娘出嫁的习俗,她就说真是老土,把自家女儿做乡下妞打扮,你难道还要朱家准备一个八抬花轿把你女儿抬去不成?东峰听了就故意打趣,说兴许也好看呢,红彤彤一片。杏芳说:“我卖服装的,还不会打扮自己?我原准备穿裙子的,但天有凉意了,不合适,我想了,结婚那天,你穿灰色西服,我也穿西服,我不过是浅色的雪纺西服套装,最时尚的,奶白色调与明媚的秋阳融为一体,如何?”
“好。好一个服装店老板,好一个仙女下凡尘!”东峰由衷地说。他仿佛从杏芳这面感情炽热的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幸福。
东峰准备杀一头肥猪,糖果已从镇上买来,南峰前几日已从镇上送回了十箱大米大曲。母亲章素月仍不放心,对东峰说:“再想想,还差什么。”
“什么都不差了,只差您的媳妇进门了。”东峰笑道。
“怎么杏芳这两天没来呢?”母亲问。
“人家要过门了,过门之前天天往这边跑,不怕人家笑话嫁不出去呀。妈!”东峰说。
他说这话时,是在院子里,阳光透过树叶子,漏下零零散散的铜钱大小的光斑,树枝上有一只小鸟在欢叫,一院子的树影摇摇晃晃的。院子里,帮忙的王眼镜夫妇和陈满爹几个人都在。他们听了东峰说的话之后都笑,章素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眼镜妻子王大奶大大咧咧地说:“嫂子呀,老话说,丈母娘见了女婿,屁股不沾床,你这是婆婆想媳妇,是不是想得心发慌?”
说得大家又哄笑。章素月摸摸胸口,认真地说:“我真有些心发慌呢!”
谁也没料到,晚霞在天边燃烧的时候,杏芳骑一辆单车匆匆过来了。她是从镇上来的。她一见母亲章素月和东峰就急急地说:“南峰出事了。”
东峰心一沉,嘴唇颤抖着,问:“什么事?”
“他被派出所抓走了,说是打架斗殴。”杏芳擦着汗,尽量往轻的说,她不敢说被列为流氓团伙首犯了。
母亲像被雷击了似的,一下就懵了。“难怪我心发慌,我作了什么孽呀!”她全身颤抖,摇晃着倒在客厅的木沙发上,昏迷了过去。苏醒过来时天色刚刚黑。醒过来的她开始哭泣,她的哭声仿佛是镇里城隍庙戏台上一曲周而复始的落地唱书,长长的语音声调流淌着悲伤的叹息。
东峰想到黄亚明弟弟黄亚辉被枪毙的事,脸色顿时变得像墙一样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亚辉被枪毙的事,他只跟杏芳和南峰说过,没有跟娘说。万幸没有告诉娘,否则这会儿娘会产生联想。他跟杏芳商量,她留下来照顾母亲,他去镇上打探情况。他从衣橱里捡出几身干净衣服,拿了一支新牙膏和牙刷,装进一个布袋里,推着单车出了门。
“天黑看不见,你不要骑快了,要小心!”杏芳追着喊。
家里的大黄狗忽然汪汪叫几声,追着东峰奔出院子,像是要赶在前面去为它的主人探路似的。
东峰不认识派出所的人,一路上他就在脑子里一个个搜索有不有这方面的熟人。他想到了副镇长王炳仁。在王炳仁家里,王炳仁一听事情原委,就立即起身,说:“所长是我朋友,我跟你去。”
派出所有四个穿制服的人在打扑克,其中有两个年轻些的鼻子上贴了纸条,应是打输的一对。有一个年长的见王副镇长带人进屋,马上把牌放下,说不打了。他站起身,迎着王副镇长的目光,满脸堆笑:“镇长大人大驾光临,怎么没有提前通知,让我们迎候?”
“你这大所长的威风哪里亚于我呢!”王副镇长开了句玩笑。
说话间,三个年轻民警知趣地出了门。所长一边让坐,一边说:“这么晚来,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吧?”
王副镇长指指身后的朱东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真有事要你帮忙。这位是我们南塘村的村长,他弟弟朱南峰是不是被你们抓了?就是那个南江音像店的老板。”
“你说这事呀,谢江海是朱南峰的同案,他父亲谢明山所长已从县城过来找过我们。这案子已定性为两个流氓团伙的恶性斗殴,县局已接手了。”所长微微皱眉,有些为难地说。
“有挽回余地吗?”王炳仁追问。他又补了一句,“朱村长是我的朋友。”
“镇长,不是我不帮忙,谢所长也是我朋友,我也想帮他呀,但我已无能为力。怪他们运气不好,撞上了严打。如果上面没人出面,恐怕命都难保。”所长的目光变得疏远。
所长的话不急不慢,却像利剑一样直刺东峰的胸膛。东峰全身震颤,几乎瘫倒。他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样离开派出所的,举手投足都失去了准确感,手脚都像借了别人的安在自己身上。
“担心的事真的要发生了。太残酷了,太可怕了,我们朱家怎么摊上这样的厄运!”他心底里迸出一句话来。他的眼前又浮现黄亚明那绝望的忧伤的眼神。
他想到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里的一句话,一个伟大的时代,总是难免一些糊涂和莫名其妙的伤害发生。“这莫名其妙的伤害为什么要在我们朱家身上发生?”他喃喃地悲凉地说。
东峰当下的任务已不是结婚,而是救南峰。只有几天时间,母亲显得苍老了,她像秋天的树叶一般微微颤抖,拉着东峰,几乎是哀求的口气,一个字出口要拐上几道弯:“你一定要救救老二,你们几兄妹就你弟弟最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