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不用问也猜到他在笑什么。这人一定经验丰富,老奸巨猾,在他看来,也许自己心里那点爱恨情仇全部明明白白地放在脸上,根本是透明的。她觉得着实尴尬,脸莫名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他也不回答,笑着探头过来看她手里的电影票:“不是打算一个人看电影吗?看什么?我陪你看。”
她连忙把票塞进口袋里:“没打算看电影,突然想起来我家锅里还炖着汤,得回去了。”
他收敛了那个明朗的笑容,已经变回一贯的从容模样,微笑说:“我开车了,送你回去?”
外面下雨,她没有拒绝。他开着和过去一样的黑车,车里循环着和以前一样的肖邦钢琴曲,包括那一首e大调练习曲,第10号第3首,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连这串数字都已经记住了。
他大概特别忙,开着车还一直在接电话,一会儿是谈东海边的哪一块地,一会儿又安排准备什么合同。有人打电话来同他商量给谁办什么接风宴,又有谁打来问他定何时的机票返港。等到车开到她的楼下,电话又响起来,这次被他按掉没接。
汽车引擎关掉,车里面立刻安静下来。外面雨势渐大,窗玻璃隔音效果出奇的好,一下子把凄风苦雨都挡住外面,越发显得里面的世界狭小又静谧。
她想了想打算告别:“多谢你送我回来。”
他侧过脸望着她问:“下午有什么安排?”
她想起家里那锅大概已经快炖干掉的汤:“炖了汤要去看个病人,得赶在医院关门前去。”
他笑了笑问:“晚上呢?”
她想起跟陈晨有约:“约了朋友在医院见面,晚上一起吃饭。”
他又问:“明天早上呢?”
她回答:“明天要上班啊。”
他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意思:“那我来接你去报社?”
她真的是另有安排:“我一向搭沈琳的车一起去上班的。”
他又追问:“明天晚上呢?”
她想起刚才听到他电话里的谈话:“晚上你不是还有个谁的接风宴?”
他被她的好记性打败,终于低声笑了笑,表示放弃。她说了句再见,想下车去,他又说:“等一下。”
她正经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他探身过来,手臂在她身前堪堪掠过,从副驾驶杂物箱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那浅蓝色的小盒子她也认得,还在她自己的抽屉里呆过一阵,是他送她又被她退回去的银色珍珠发簪。她还以为他要把盒子递给她,可他也并没有,而是双手伸到她的脑后,认认真真替她挽起长发。
窗外下着大雨,雨点无序地敲打着车窗。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得呼吸相闻,她的鼻尖几乎擦到他的下巴。她闻见他身上剃须水的薄荷味,觉得车里有点缺氧。
他替她挽着长发,一丝一缕,仔仔细细,试了几次才成功。珍珠发簪戴在她头上,他又伸手扶着她的发髻看了看,低低叹了一口气,眼神闪烁地笑了笑说:“终于戴上了。”然后顺势拉近她,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一切都好像猝不及防,一切又都好像尽在意料之中。其实她还有好多话应该要问,比如商场里挽着他胳膊的那个美女是谁,可是忽然觉得也不重要。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除了眼下的感觉——心跳,大雨,颤抖的呼吸,热烈的温度,还有一种在漩涡里海水没顶快要溺死的预感。
雨一直都在下。后来他在车里找了件风衣,和她一起头碰头顶着风衣把她送回她住的楼里。一进楼道,光线陡然变暗,他又一把揽住她继续刚才的亲吻。外面疾风骤雨,头顶滚过一阵隐隐约约的雷声,两个人的身上都湿了一大片,他的吻也变得急切起来,密密实实,绵延不断,完全停不下来。
幸好她还记得家里炖了一锅汤,找了个喘息的机会停下来说:“我得回去了,再不走医院要关门了。”
他停下来,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嗯”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去拿汤,我等你,送你去医院。”
她又脸红,说:“不用了,下次再约吧。”
他的声音低沉,在黑暗中尤其好听。她觉得自己完全昏了头,毫无招架之功,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时候他的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才挫败地放开她。她简单说了句再见,回身上楼。
后来回想那个雷雨的下午,她常常觉得,若不是她炖的那锅汤,若不是医院快要关门,若不是沈琳就在家里码文,若不是他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们一定还会再发生点别的什么事。
她也常常想起他们最后分别的情形。她逃离现场,一口气跑到楼梯的拐角处,向下一望,正看到他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雨下得颇大,打在梧桐树叶上沙沙作响,他就站在那里接电话,也不知道躲一躲。梧桐树叶遮去她的一半视线,她看不见他的脸。可她就这么傻傻地在那里站了片刻看着他淋雨,而且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肯定,他一定也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