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眼镜倒映着台灯的光晕,安静的躺在床头。
男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
他手掌抬起,撑遮在双目前,极力掩饰着从眉目中透露的波澜。
水盆里水色浑浊。
托盘上带有血色的棉球堆积成山。
何愿的动作比往时要慢,从来稳当的手今日隐隐颤抖。
棉球每每触及他伤口的一瞬,他肌肉一抽。即便死死抿着唇,可他沉重的呼吸带着胸膛连连起伏不断,遍身汗水早已渗透了刚刚换上的干净衣衫。
那种钻心刺骨的痛犹如凭空构塑而成,钻入她的身体,让她汗毛立起头皮发麻。
截面已是惨不忍睹,崩裂开的缝合口外翻,因受到重力而绽开。血色染透了深色西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难怪他行姿艰难,连站都站不稳。
然而已到这样的程度。
她却抛下他不管不顾,让他独自面对,独自承受。
于员工来说是失职,于师生来说是无情。
于夫妻来说,是残忍。
久久沉于寂静的空间忽而响起了她的声音:
“当初您去我家的时候,给了我爹奶多少钱?”
不去到医院无法缝合,她只能用减张贴暂时闭合裂口。
用外力挤压伤口无疑不是将疼痛再度扩大,所以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沉默了许久,齿间带着余喘,沙哑问道:
“谁告诉你的。”
“您不要管谁告诉我的,您只需要告诉我一共给了他们多少钱。”
“你又会记下来,想着怎么还给我吗。”
过于虚弱的言语裹上了太多气音,好在卧室沉静,让她足以听得清楚。
就连他刻意压抑的苦叹都全然入耳:
“你是在跟我清算吗。”
她知道怎样疗愈他的创口,却不知如何抚平他的心伤。
贴在他皮肤上减张贴尚未束紧,捏在绳头的手却迟迟不敢用力。
就如憋在她心口的话,因不忍,而欲言又止。
“愿愿,很多东西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所为你付出的这一切,只有钱是最不值钱的。”
“枯木枝五分钱一斤,野甜果五毛钱一斤,野蒜头叁块钱一斤。夜虫值钱,两百块一斤。可夜虫难抓,一晚上不眠不休,顶多也就抓个半斤。您知道吗,像刚山那样陡峭的大山运木,一趟四百斤,一天下来搬个一吨一共是叁百块钱。就算不要命的去挖死人金,一次最少一千块钱。”
何愿吸了吸湿润的鼻子,话语平静:
“对您来说,钱的确是不值钱的东西。可对我们来说,钱是用命换来的,钱连我们的命都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