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暑假的某个早上,杨英明满心欢喜把新书包送到女儿杨文竹面前,但杨文竹外包装都没拆,就随手扔到一边。
开局不顺。但杨英明不打算停下。在这个家里,他是丈夫、是父亲,是一家之主。出了这个门,他是年薪百万的著名设计师,是跻身行业顶端的精英。
他的心愿是把自己的衣钵传给女儿,让她走上自己用半生心血和得失规划好的路线,用最快的速度攀上最高的山峰。这样,他的人生就圆满了。
他很开心,因为女儿的高考分数达到了最理想专业的分数线,计划中最不确定的一步迈过来了。
但到了研究填报志愿的时候,女儿执着于学艺术的想法让他很焦虑。艺术不是不好,他们也不是供不起,问题是学出来能干什么?喜欢画画,没问题,当个业余爱好,天天画都行。
学业不一样,那是一辈子的饭碗。稍有不慎,后悔终生。而且,她耽误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他们整个家。
他打定主意,这次就独断专行一回。当然,作为补偿,他也让马红蕾挑选了一个欧洲高端半自由行的团,带女儿去梦中的巴黎玩玩。
可他低估了孩子的决心。
“我努力学习是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我感谢你养育我,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我也不想觉得你们对我的付出是有功利心的。比如接班?如果你接我爷爷的班,现在应该在种地。你没接,为什么让我接?你觉得你的职业比种地高级?那你怎么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你这份高端的职业不会变成现在你眼中的种地呢?我的人生因为你的选择失败,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女儿用平和的语气讲完了这番话,但他还是冲上去扇了她一个大耳光。
杨文竹坐在地铁站的水吧里,用冰镇饮料敷脸。
没有伤心,更没有愤怒,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这记耳光打掉了父亲脸上不可一世的面具,她只要接受父亲也是个有缺点、脆弱以及并非毫无保留爱自己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她本来想说的是:不要以为你养了我,就可以随心所欲支配我。果然还是改了的好,否则说到这里耳光就扇过来了,也没机会把后面说完了。
她和正在出差的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的态度很坚决:无条件尊重和捍卫女儿的决定。
我明天到家和你爸谈。
接着又转过来一千块钱,可能算是没能陪在女儿身边的补偿吧。
杨文竹收了钱,回了个好。大不了明年复读,就当陪着赵小满呗。可是这趟欧洲行也不能便宜他,就当是挨个耳光的补偿吧。
临走之前,有两个人一定要见,一个就是赵小满。
她和赵小满是t?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从幼儿园到高中,同学换了上百人,她们一直相互陪伴,分享一张床,分享一块蛋糕,也分享所有的回忆和心事。
她喜欢赵小满的名字,圆圆的写起来很可爱。赵小满也喜欢她的名字,清高雅致,这才是女生的名字。
可是赵小满却在两个月前出事了。她永远记得当时自己正在课桌上趴着,被痛经折磨得筋疲力尽。忽然有人拼命摇晃她,她昏昏沉沉地睁眼,隐约听到有人说:赵小满被炸死了。
她想冲出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这种滋味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赵小满没有死,她是被突然爆炸的电瓶车烧伤。之后两个星期,她都被隔离在无菌病房里。杨文竹去了几次医院,每次只能见到她的爸爸妈妈。
看到她哭肿的双眼,赵小满的父亲赵顺奎让杨英明别再带她来了,担心会影响她高考。等高考完,小满差不多也能出院了,到时候来家里看。
再后来,杨文竹断断续续从父母的谈话中听到赵顺奎为了给赵小满筹措整容的手术费卖房。之后他们正式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妈妈提出拿五十万,爸爸一直在点头表示同意。
她知道爸爸和赵顺奎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既然他们这么说,她也就放心了。
今天她就要去探望赵小满,而且她还要带个人一起去。
想到这里,她伸着头向远处望去,一大波乘客搭着电扶梯,从地平线底下冒出来,排着队走到几十米外,再从另一部电扶梯钻下去。
“林皓!”她挥了挥手。
一个高大阳光的男生脱离了人群,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朝她快步走来。
“拎的什么?”她指着林皓手里的帆布袋。
“你去探望病人,不带礼物吗?”林皓睁大眼睛问道。
“还要带礼物吗?”她打开帆布袋,里面是黑色的盒子。
杨文竹埋怨自己怎么没想着带个礼物,居然让林皓比下去了,心里竟然泛起了一小丢酸劲儿,于是暗自决定,这次出国一定要给小满挑个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