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官数得清清楚楚:
吕迟中二十九,方守田中二十四。
吕迟唯一未中的一箭,便是与方守田“同归于尽”的一箭。鹿皮垛子二十步开外,赤红标记的长箭将黑标箭牢牢压在下头,跟射箭的骑士一样嚣张跋扈的。
方守田手握缰绳坐在马鞍上,气还没喘匀呢,板着张赤红的圆脸一言不发。技不如人,也没啥可说的。
前段时间,代州长史下令剿匪,燕水口翊麾校尉点了方守田的兵,要他领着自己队里二十余人去了趟忻州。方守田当日战斗可是出了风头,百发百中,连领兵的都尉都夸了他一句“好英勇”。
方守田那个得意,满心满眼以为自己又行了,领了赏赐踌躇满志回来燕水口,却没想到一照面便又在吕迟手里输一回。
吕迟真是不大爱搭理他。
他在燕水口呆了两年,跟这方守田都他娘的比十多回射技了,比几回赢几回,真是没个新鲜的。
“你小子怕不是吕奉先那龙舌弓成了精。”方守田盯着他,恨得牙痒痒,“不然哪儿来这一身好本事。”
方守田现在看着憋屈,但归根结底是稀罕吕迟这身本事,才总爱与他比。
在这纵长三百余里的荒山里,说吕迟什么坏话都行,但谁也不敢说他弓玩得孬,他这手弦上功夫扎扎实实、明明白白,在整个雁门军都排着名号的。
吕迟将那张不大趁手的角弓丢出去,嘿嘿一笑:“早跟你说过,我便是那吕奉先的后人,祖上供着牌位呢。”
“听你胡咧咧。”方守田不与他废话,翻身下了马,同吕迟一并走到督战台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朝高居台上的翊麾校尉行了礼数。
“不错。”燕水口翊麾校尉王祁阳手肘垫着裙甲拄在膝上,坐姿仍旧豪放,“赏!”
雁门关位于云朔两州以南,驻守大漠与中原之间最险峻的一道防线,最要紧的敌人便是北边以游牧为生的戎索人。
大齐皇帝刚刚改了年号,今年叫做神康元年。
掐起指头算算,自北周覆灭,大齐建国已有七年光景,边塞军镇屯兵戍守的效益初现,虽甲胄仍是个大缺口,但至少边军人人都配得起刀枪弓箭。
这可叫朝廷花了老鼻子钱。若不是那草原上骑射骁勇的戎索人虎视眈眈,搅得皇帝老儿夜夜睡不踏实,谁也舍不得下如此血本。
钱都花出去了,便必须得操练。
雁门关十八隘早有规定,弓弩两道,凡考核及第、比试胜出者皆有赏。要么赏盐,要么赏粮食,偶尔还有顶顶稀罕的米酒酱菜。
督战台下,身穿红袄的侍从官出列唱赏:“燕水口二队队正吕迟,赏井盐二升,粟米一石!”
吕迟抬起头来,扯着嗓子讨价还价:“我想吃酱菜嘞!”
王校尉挺和蔼地看着他:“吃你娘个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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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受了赏,背着漆黑角弓从射场中走出来,便见外头乌泱泱一群人撺哄鸟乱,看热闹看得正是快活。
他抬头看看天色,白蜡枪柄往地上重重一杵:“到时辰了么!滚回去!”
吕队正在翊麾校尉面前出了风头,手底下的卒子们也觉得沾光,正是听他话的时候,齐声应喝,纷纷掉转头回了西校场。人群里的秦无疾攥着枪杆张张嘴,跟着叫了一声,神情局促,仍是不大习惯边军的做派。
吕迟单手撑着板子,用力一蹬便上了木台。旗头也已在台上站定了,双手擎着丈高的认旗,一板一眼地摇着训练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