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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月白风清,太子和成王面带微笑,在皇帝面前扮演兄友弟恭。虽然暗地里争斗得不可开交,在父亲面前,还是要做一做姿态的,因为谁都知道,皇帝不喜欢阴险刻毒的人,也不喜欢兄弟相争。
今上继位前,也曾有兄弟继位纠纷,其中有两位皇子先后因此丧命,因此他登基之后,一直想避免兄弟相争的惨剧,可惜天下龙椅只有一把,自认智勇过人者岂能不争?就算他们自己不争,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批追随者在出谋划策,那些人又岂肯不争!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都会不择手段地把自己看中的皇子推上皇位。朋党之争,历朝历代,概莫能免。
皇帝向左看看太子,敦厚文雅,喜欢;向右看看成王,雄姿英发,欢喜。两个儿子,都是他心之所喜,都有过人的才能与智谋,不论哪一个执掌天下,都可以开一世之太平,然而为什么偏偏他们生做了兄弟呢?又为什么偏偏生在皇家!难道是命中注定不可同生于一片青天之下么?
皇帝心中戚戚,多年来他想尽办法要化解两名爱子之间的矛盾,希望他们一个成为明君,一个成为贤王,君臣相辅,相安无事,然而始终无法奏效,别的皇子也还罢了,太子和成王却势均力敌,谁也不甘屈居人下。他们一个是前皇后遗子,年长而贤德,身边有一群忠诚老臣辅佐;一个是今皇后独子,文成武就,身边有一群新臣及武将支持,特别是他的舅舅翟治身为抚远大将军,手下兵精将广,势力不容小视,是成王争储的一大助力。
太子与成王互敬一杯,谈笑风生,又向老父祝酒,祝他长寿安康,永享太平,皇帝闷闷不乐地喝了这杯酒,叹息道:“你们若是真心安慰朕,便当尽弃前嫌,握手言和,古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两兄弟齐心合力,这天下还有不太平的么?要是你们离心离德,为储位争得你死我活,不论哪一个出事,为父的难道还能长寿安康?”
太子与成王都是一惊,皇帝曾多次示意他们和平共处,却还从未这样挑明了说。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意,两人都尴尬陪笑,不敢随便开口。
皇帝犀利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巡视了一遍,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其实都很敬佩对方的才德,也很关心对方,毕竟是血脉相联的亲兄弟,难道还能叫外人教唆着去伤害自己的手足?”
太子与成王立即点头称是,脸上都挂起真诚的笑容。
皇帝又道:“我老了,一直在考虑今后大统的传承,交给你们哪一个我都放心,可是,究竟交给哪一个呢?”他的目光从太子转到成王,又从成王转到太子,两人心中忐忑,都摆出最诚恳孝顺的样子面对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真是拿不定主意。”
两兄弟心下暗愠,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又想到皇帝向来精明沉稳,在储君问题上从未明确表态,现在怎么突然这样说?他们疑惑地望着皇帝,等他下文。
果然皇帝仰首望天,良久才转回目光,对两个儿子道:“咱们父子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今天这里没有一个外人,咱们暂且抛开皇家的身份,来叙一叙亲情。”他慈爱的目光在儿子们脸上拂过,微笑道:“你们都是我的爱子,我爱你们之心没有任何偏差,而你们,也一直对我非常孝顺。”
他一指太子,道:“十年前我突然生病卧床,你衣不解带,日夜服侍,每一碗药,你都亲自尝过了才奉给我,为查验病情,还亲自观察我的大小便,与御医仔细商榷药方,直到一月后我痊愈,你自己却累得病了一场,半年才好。”
太子眼中浮起热泪,哽咽道:“没有父亲哪来孩儿,父亲的安康便是儿子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点头,又指着成王道:“八年前刹利犯境,长驱直入数百里,夺我子民财帛无数,当时正逢江南水灾,西北旱灾,我日夜临朝,心急如焚,你以弱冠之龄慨然领兵出征,浴血奋战三年,将刹利大军赶出边境,且占领刹利七城,俘虏敌兵四万,凯旋而归,一举树我国威,安定边境,使周边各国,争相来朝,这些年来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国库渐渐殷足,你实在功不可没。”他伸手拉住儿子的手臂,叹道:“你战中负伤,几乎失去这条臂膀,你可知道,伤在你身,同样痛在为父心上啊!”
成王虎目含泪,跪下抱住父亲双膝,泣道:“尽忠为国,是儿子的本份,让父亲担心,是儿子不孝。”
皇帝抚着他的头道:“你哪里是不孝,你是大大的孝了,不仅孝顺父亲,还是国家的栋梁。”他伸手拉过太子,对他道:“你还记得你们小的时候,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你早早没了娘亲,他的母亲就像你的母亲一样,给你们缝衣衲被,照顾饮食,就算后来你们各自出宫立府,她准备年节用品赐下时,也是同样的一式两份,派人送到你们府上,从没有半点分别。”
太子心中感动,眼眶微红,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确实一直待他不薄,而他对这个弟弟,也向来与别个兄弟不同,只是大家年纪越长,各自有事要忙,来往便少了下来,更因近年来的储位之争,再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偶尔思及,也自怅怅。
皇帝扶起成王,把他的手交到太子手里,对他道:“你忘了吗?从小你最尊敬、最喜欢的兄长,是谁?你五六岁的时候,天天都要跟他一床睡,一桌食,用他写的字做字帖,用他给你做的弹弓打麻雀,你调皮打坏了我的端砚,你母亲要罚你,你藏在他的床底下不出来,还是他悄悄用我赐给他的一方相同的端砚放回我的书房,好让你躲过惩罚,当时你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