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踩到一片形单影只的落叶。他看了看廊外,庭院的落叶早已被他扫清,不知是多大的风儿才把树上的叶子吹到屋檐下。昨夜下了场雨,阶梯的青苔闪着一片晶莹的光。夭绍蹲在长廊边,看着屋檐上的露珠叮咚地渗进砖上的积水里。他看了许久,直到腿麻了才缓缓站起身。他眼见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又拎起了扫帚,收拾小院里被雨打落的落叶。叶子沾了水,密密地粘在地上,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落叶堆成一座小山丘。再等他伸直腰板,昂首望向天空时,日头已上了树梢,把叶尖的水珠照得剔透。他坐在竹椅上,享受着闲适的时光,恍恍惚惚间,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楚思温的身影。在夭绍还小的时候,院子里的树木比如今的还多,每逢刮风下雨,院子肯定是另一番糟糕的景象。楚思温懒得自己收拾,干脆指挥着一尊尊傀儡打扫,而自己躺在窗前的榻上,慵懒地读着书。夭绍趴在窗前,觉得傀儡拎着扫帚的模样极其滑稽,同时也觉得十分有趣,趁楚思温不注意的时候,也跑了出去帮忙扫落叶。不过那时候他个头小,双手抱着比自己还高上几分的扫帚,左一撇右一撇地滑来滑去,落叶没扫几片,倒是把自己的裤脚弄得脏兮兮。楚思温没责骂他,只是罚他把衣服亲自洗干净。本来夭绍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待到下次雨后,楚思温忽然让夭绍坐到他身旁,摊开一张纸,监督他练字。他看了看楚思温,莫名对窗外打扫的傀儡生出莫名的羡慕。小孩子的兴趣总是奇奇怪怪的,他那时候整天都期待着夜雨过后的清晨,趁楚思温未睡醒的时候出去扫落叶。只可惜他以前十分嗜睡,心里头的计划便被永远地搁置了。有一日,许是夭绍投去窗外的目光过于明显,楚思温无奈之下,陪着夭绍去院子里扫落叶。这还是夭绍第一次见楚思温打扫的模样,不由觉得新奇,眼珠子盯着动都不动。许多年过去,雨后的天地一如昔日,但总归是有许多不同。夭绍看着空荡荡的小院,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阖上眼回忆曾经的岁月静好。周围静谧得能听清树影摇曳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飘飘荡荡的,从心底游走到远方。夭绍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睡过去了,但很快他就睁开了眼。只是一刹那,在徐徐清风中夹杂着一丝显然不同的声音,如有小面积的重物撞上脆弱的树枝,洒落了许多雨露。九思庄建在树林深处,除却楚思温和夭绍,便只有尤昶清楚此地。夭绍不假思索便提剑朝声音所传之处寻去,可待他抵达时,只余下被惊得纷飞的鸟儿。他驻足在原地,云后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枝头,走过他的肩头,透着一片凉沁的朦胧。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重重失落盖上他的眼眶,苦涩得令他睁不开眼。在夭绍学有所成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如何寻得楚思温。只要楚思温出现在他的不远处,他总能第一时间认出。楚思温问过夭绍,如何知道他就在旁处。因为您总是特别的,无论气息,还是感觉,夭绍那时候这样说。良久,夭绍跪了下来,手中的剑躺在他的腿旁。他深深地伏下身子,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渗进膻腥的泥土。“我真的很想见您……”月明星稀,夭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已经跪了很久了,膝盖甚至泛着淤青。他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离开的时候,仍然只有他踽踽独行。可总归是好的,因为他知道楚思温就在这里。他甚至侥幸地想,如果楚思温当真都不愿与他相见,那就一直这样远远相守,便心满意足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夭绍又在楚思温的书房里逗留了半宿。直到亥时,夭绍呆呆地卧在木榻上,目光始终在追寻窗外摆动的月光。他沉默半会儿,披上外袍就往外走。他再次回到了下午时候来过的地方,深夜的风是清冷的,丝丝缕缕地沁入他的皮肤里。已经这么晚了,楚思温肯定不会再在这里了,他难过地想。须臾,他又给予了自己小小的期待——待明日,肯定又会回来了。夭绍一步三回头,心不在焉地往回走。可走着走着,他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走岔了路。如今黑夜笼罩着他的视野,尽管自小在这座山林里长大,但终究不敢鲁莽,只好顺着路慢慢往前走。再走过段距离,眼前淌着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晃晃悠悠地向远方游去,水面染上月光下的深蓝色,缀上璀璨的星星点点,就好比狭长的鹊桥。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也成为了这副画面里静谧的一角,溪水倒映的光抹过那人好看的眉眼,随着风儿荡开的几缕青丝,画开几道柔软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