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得到消息时,倒也能赶上乡试。但事实上,他这些年来哪怕始终不曾放下书本,可主要还是将心力用在培养学生方面。而他的学生……
看当年的窝头就知道了,会来廖先生私塾念书的,多半都是奔着考秀才来的。当然,也有县城本地人,就算考上了秀才之后,仍然会待在学堂里,可这种还是属于少数的,但凡有些目标追求的,再不济也会跑去县学里自荐的。若是家里条件不错,本人又格外上进的,府学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哪怕考不上府学,这不还有其他书院吗?
说白了,像廖先生开的这种私塾,统共也就他一个人当先生的,招收的学生普遍年岁小外加家境一般。
就因为长年累月的接触有关童生试的内容,直接导致廖先生在这一年的乡试里……
落榜了。
毫不意外,他本人出了考场就知道自己没戏了。然而,他还是非常高兴,从得到县衙门开出来的残疾证,到顺顺利利的进入了乡试考场,他的心情一直都处于飘然的状态。
太开心了,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进入乡试考场,一圆年轻时候的梦想。
要知道,他是在考上了秀才后,没多久就被人害了的。当然,害他的人也遭到了惩罚,旁的不说,哪怕本朝对科举已经很宽容的,但本人遭受过牢狱之灾的,却是铁定没资格再参加科举的。
等于说,廖先生和害他的那个人,此生都无缘科举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廖先生做梦都想去乡试考场里看一看。能不能考中是另外一回事儿,但失去了考试的资格,却是他这大半辈子以来最深的执念。
等窝头时隔多年后,再一次看到廖先生时,已经是康元四年了。
不算保康三十年的那次额外加的恩科,康元元年的乡试里,廖先生是参加了却没考上。再之后,他关闭了私塾,认真的苦读了三年,终于在康元四年的乡试里,以济康郡第九名的好成绩,成功的考上了举人。
其实,他这个做法挺冒险的,甚至一度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
这主要也是因为廖先生不年轻了,他跟魏大牛是同辈人,只是因为年轻时候遭遇意外,这才成亲晚生孩子晚。但事实上,在他决定关闭私塾潜心做学问时,就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又因为他学问扎实,本人又自觉科举无望,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私塾里,那会儿他的私塾已经办得像模像样了,贸然关闭不光是家中断了收入,更是几乎绝了自己的后路。
这大概就是破釜沉舟吧。
但因为他本人坚持如此,加上这些年来他也攒下了一些家当,最终家里人只得同意。
三年过去了,终于在康元四年的乡试里,他取得了惊人的好成绩,并在这之后,略收拾一番便往南边来了。
而彼时,廖先生已经是五十高龄了。
时隔十几年,连窝头这会儿都三十二岁了,人说三十而立,他倒是真的一个都没落下。事业家庭儿女皆完美,但对他而言,长辈们各个身体康健才是他最大的欣慰。
廖先生来访,窝头自是高兴的邀他留在自家客院里。
其实这会儿已经是年末了,廖先生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是跟其他应考的考生过来的。托窝头和闵同窗的福,廖先生跟省学那头联系上了,如今正跟省学的那些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省学……
窝头面露尴尬之情。
省学太绝了,明明一个两个的学问都不错,却真的跟犯了太岁一般,愣是每一届都没人出头。上次算上开恩科,连着两次科举,他们依旧是空手而回。倒是有人不甘心,盘算着身上带的钱也够用,索性不回济康郡了,留在南陵郡继续做学问。
据说,那次之后,省学遭到了一些清洗。学生们倒是还好,先生却是倒了大霉,有些被调到了下头的官学里,也有则索性被劝退了,倒是府学那头的不少先生调了上来。
这也算是变相的保全省学的能耐吧,学生不好就换学生,先生不好就换先生。只是,前头那些年虽然不曾做过这样的大清洗,小范围内的换人还是经常做的。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该倒霉的依旧倒霉着。
窝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廖先生,让他留在了老魏家的客院里。
见窝头执意如此,廖先生说了实话,说是担心二人走得太近,平白遭了外头的闲话。
“先生大可放心,我如今压根就不在翰林院了,甭管我结交什么人,都不会被人非议的。”窝头笑着道。
这话却是大大的出乎了廖先生的意料。
其实,这十多年来,包括廖先生在内,还有闵同窗等人,都不曾跟窝头断了联系。当然,所谓的联系也仅仅是靠书信维持着,再多却也是妄想了。
闵同窗最初是在七品官的位置上蹉跎了,待了两届后又辗转了多地,几乎将这辈子的苦都吃了,终于在两年前升了官,如今已经是堂堂知州大人了。
在本朝,知州属于从五品官,闵同窗也算是熬出头了。而且他年岁不大,比廖先生还小了两岁,仍还有上升的空间。最重要的,从五品官已经拥有了回京述职的权利,用不了多久,最晚明年就能跟窝头等人碰面了。
还有跟窝头同一届的那几人,或是已经彻底放弃了科举,但更多的人一直都在努力着。显然,努力还是有回报的,窝头认识的那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有了成绩,是没法跟他比,但里头最差的也是个七品县令了。
都不差……
“你离开了翰林院?”廖先生满脸的惊讶,要不是窝头看起来情绪很好,他都不敢追问。
在很多读书人看来,翰林院几乎是他们毕生的追求了。如果说,高中举人、进士就是祖坟冒青烟了,那么能进入翰林院……祖坟都该上天了吧?